第四十四章 夜路

冬天的夜晚总是黑的早一些，月亮从一片断瓦残垣边上升起来了，放出冷冷的光辉，而伴随而来的寒风，似乎可以透过皮肤上细小的毛孔，钻入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原来，这个世界的夜晚并不会因为少了璀璨夺目的霓虹灯和明亮耀眼的路灯，而显得黯然失色，反而有着难得的模糊、空幻的色彩，万籁俱寂，也同样迷人靓丽。

        远离了火焰的小白一行人，迎着冷风和寒气，正凭着淡淡的月光悄然前行。他们现在已经走出了废墟般的居民区，正前往浮华购物中心。他们走得虽然慢，还生怕踩到地上残留的各种奇怪的东西或者掉进缺少了沙井盖的下水道，但是都不敢用照明器材，全依靠小徐一人撑着一支长棍子来探路。于是，大家基本上都用一只手拉住前面一人身上的某一处，很快，他们便适应了黑暗了，也能够看到道路上较大一点的异物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白起无疑是夜幕中最惹人注目的一员，它一身白皑皑的毛犹如穿戴上一件白银铠甲，显得异常威武。现在的白起可比夜空上那几点星辰还要璀璨夺目，这也让小徐放弃了边走边藏的赶路方式，而索性明目张胆地走在大道上。

        原本受了重伤而缠满绷带的白起早已恢复过来了，大家都很诧异，为什么白起的伤势会好得这么快，这根本不科学。但显然，他们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了，小白的身体也出现过相似的情况，不管受了多重多致命的伤势，等到一觉睡醒后，就痊愈了，连伤疤都不会留下来。对此，慕儿更是见惯不怪了，而灵芸暗暗誓，假如还能活下去的话，一定会好好研究生在小白和白起的奇迹。

        还有猫奶奶，她看到自己养的猫体型变大了，战斗力变强了，都不知道有多高兴，她简直恨不得这五头猫都变得比人类高大、聪明呢。或许每一个当妈妈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长成一个个高壮帅。这不，她一看到此时精神奕奕的白起还能够背起四头受伤的大猫，就笑得假牙都要掉出来了。

        可另外那四头大猫可没这么幸运，照样半死不活地忍着伤口所带来的的疼痛感。

        “哎，小徐姐，你想好我们要去哪里了吗？”灵芸环顾着黑魆魆的周遭，拉扯着小徐那迷彩服一角，轻声问道。她觉得他们走了好久了，但好像依旧找不到目的地。

        “我们先去浮华购物中心，找食物和饮用水。”小徐淡淡地回答道。

        “哦，那好，那我们是去找餐厅还是市呀？你认识路吗？”灵芸调皮地说笑着，好让大家的情绪能轻松一点。

        没办法，她的职业病使然，总巴不得身边的人都健康快乐。同时，她深知有时候心理上的不适与压抑，比身体上的病痛更容易击垮一个人。不巧的是，在前不久时，她自己就不幸亲身经历过那种被绝望包围而难以呼吸的感受，她可不想再次领会那种感觉，当然，也不想其他人领教它。

        “当然，我可是经常在这附近做任务的。再说了，就算我不熟悉那个购物中心，你也熟悉那边呀！你这个购物狂！”小徐说完，脸上的表情竟由喜转哀，有些失神，大概是想起了那些同甘共苦的队员。

        而慕儿就在灵芸后面，她紧紧捉住了灵芸那件不合身的大棉袄，而她也拉着在她身后的小白的右手。她听到了灵芸与小徐的对话后，便小声地说：“你们肚子饿吗？还是口渴？我这里还有些食物和果汁。”

        “你真行呀，一个手提袋能装这么多吃的。”灵芸回过头看着慕儿那莹白的脸颊，说笑道。

        “慕儿，你那个袋子装的东西肯定不够我们食用的，再说，我们还要去找猫粮呢！”小徐也随着这不缓不急的气氛，开起了玩笑。

        这可让灵芸感到诧异了，放慢了脚步，不禁张口说道：“哎，我说小徐姐，你这是在开玩笑吗？我认识你这么久，都不知道你会开玩笑耶，说吧，是哪一个男人教你的。”

        “快走吧，就你话多！”小徐嘴角轻轻上扬，快地说道。

        慕儿向右回头看了看小白，温柔地问道：“小白，你口渴吗？”

        “慕儿，我不口渴，你小心点，看着前面。”小白装作绅士，风度翩翩地回应道。

        “你还是喝一点果汁吧，你体力消耗了很多呀。”慕儿拿出了一**果汁，还打开了，才递到小白面前。

        小白只能边说谢谢边接过果汁，随后看着慕儿把它一口气喝光了。

        小白对于走夜路，并不陌生，反而有点怀念，甚至喜欢走夜路。怀念是人的本能，小白现在也在静静地回想着那个时候的画面——晚上的大学校园没有了白天时的喧闹，少了几分朝气，多了几分静谧，到处都是浪漫的种子。可惜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拖着疲惫的身体，背着个里面只有两本专业书的双肩包，正以自己最大的走路度返回温床般的宿舍。他脑子里满是游戏的声音和画面，搞得刚刚上课所听到的知识点都遗忘得七七八八了。他经常穿着圆领位有点泛黄的那件白色t恤还有看起来不合身的浅色牛仔裤，孤身一人，走在灯光昏暗的湖边小路，而比旁边的树还要低矮的路灯很不友好，往往静悄悄地点亮了寂寞。湖边的蒹葭忽然长得密密麻麻，让人连水波不兴的湖水都快看不到了。他的宿舍距离这栋教学楼不近也不远，走路要走18分钟左右，但这18分钟可煎熬呢。

        他还清楚记得那种想玩游戏的迫切感与内心的空虚感。

        正当小白还在回味着这段不咸不淡的记忆时，慕儿的右手急促地在他的右手腕上摩挲着，仿佛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突然，慕儿惊讶地说道：“啊，小白，你······”

        这突兀的喊声吓得众人停下了脚步，都齐刷刷地望着慕儿和小白。显然，小白也被这尖叫声吓醒了，便疑问道：“怎么了，生什么事了？”

        可这时，灵芸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直接破口骂道：“你这个死性不改的流氓，快说，你对我的好慕儿干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事情？”

        一时间，小白感到很无助，自己也在怀疑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会让慕儿花容失色。

        难道我的手又不听使唤了，而把慕儿的手弄疼了？——他记起了，在这两天内，已经两次不经意的弄疼了慕儿的手了。

        “什么······什么呀，我能干什么呀？”他支支吾吾地反问慕儿。

        “不是，他没对我这样，只是小白你的手腕好多一道道凸起来的条痕，摸起来好像疤痕呀。”慕儿一边担忧地说着，一边拿起了小白的右手。

        此时，小白的右手却像触电了一般，马上缩了回去，并紧张地说道：“没······没什么，只是一些······总之我们继续赶路吧，不要在意这些有的没的，走吧走吧。”

        见到小白这反应，大家都有点茫然，但是他们都觉得这确实不是事，便继续赶路了。

        而灵芸指着小白的鼻子，警告道：“小白你别想什么歪点子，可别欺负我的慕儿呀！”

        小白见状，只好猛地点头，认真地说道：“好的好的，我不会做那种龌蹉的事情，你们都放心吧，我的为人还是可以的。”

        可他心里话却是另一个版本——你这娘们，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这样说我吗。再说了，慕儿早晚会成为我的妻子的，而你，哼，最多是个妾，反正也没什么活着的人来管我，老子就要和慕儿一起潇潇洒洒地过完这一生。哈哈哈······

        “喵呜！”

        白起轻轻地咬了一下小白的裤子，示意停下脚步正在傻笑着的小白别挡路。

        “哦，不好意思，大兄弟！”说罢，小白便跟上三位女士了，只是他不敢再牵着慕儿的手了，大概自己早已失去了去牵女人双手的权利了。虽然说自己很想牵着慕儿那双白皙如明月、柔软如棉花的小手，毕竟这是一件极度幸福快乐的事情，但他生怕慕儿再次对自己手上的那些疤痕感兴趣。可是，他一点都不想记起那些伤心往事，即使自己能拖着慕儿的手十回、八回，但他明白，当像龙卷风一样的幸福感快经过之后，心中也只剩下一片无声无息的荒芜。

        他当然也明白，那些伤口既然结疤了，就是已经过去了，自己大可不何必介怀了。可是假若他真的不介怀，又怎么会作出如此之大的反应呢，说到底，这些密密麻麻的疤痕会跟随他一辈子，而疤痕之下所埋藏着的，便是那段可怕的记忆——令他不愿提及的一段灰白的片段。

        其实小白自小就明白事理，规规矩矩，对大人们的话都言听计从，甚至极度依赖他们所谓的“为你好”之话了。正当同龄人开始追求标新立，渴望被关注的时候，他在听妈妈的话；正当周围的同学们逐渐迈入叛逆期，开始有着自己一套又一套自以为独一无二的三观时，他在听老师的话；正当迈入大学这个象牙塔之时，朋友们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口口声声吹嘘着考研读博，出国留学云云之时，他竟然现没有人再敢对他说那些话了，他渐渐迷茫了起来，习惯了被动的他却不敢主动寻求帮助。

        上了大学后，他在白天的路上，看着一个又一个挂着笑脸的大学生从自己的身边经过，会感到很忧伤。他不是忧伤自己不如他们——他们穿得有多奢侈、型有多酷炫、女朋友有多漂亮，而是因为他们那灿烂得如骄阳的笑脸过于炙热，致残了他的内心。

        他们在笑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开心？

        而我，好像跟他们一样，至少年龄、学识相差无几。

        可是，我好像少了点什么——钱财？荣誉？关注度？回头率？

        到底我缺失了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惊讶地寻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自我。小白懂的道理太多了，以至于得到的太无趣了，而失去的太重要了。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他只想躺在床上，渐渐离开这个世界。这就是他为何本来是怕黑、怕孤独的人，却喜欢走夜路的原因。

        “喵呜！”白起这次叫得更凶了。

        “小伙子，你怎么又停下来呀，快点走呀，你这样走走停停，走在你后面的人很容易出事的。”猫奶奶隔着白起它们来教育着小白。

        “不好意思，刚刚想东西想得太投入了。”小白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道。

        咦！

        他摸到了后脑勺处有着一颗硬物，摸起来就在头皮下两三厘米处。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弄得那些仪器滴滴作响，他才被指挥官抓起来了，还把那个秘密的地下军事基地暴露了，所以他认为那些军人的死其实就是自己间接害的。

        这个他以为的事实吓得他背脊一凉，如毛毛虫般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机械性地跟着慕儿走，而心里一直在自责着：张磊、指挥官还有各位勇敢的士兵，我对不起你们，就是因为我身上这一小颗莫名其妙的东西，才导致你们全死了，真的对不起。

        突然他认清了一些事实：慢着，这样子的话，假如我继续跟着他们的话，不就是在祸害他们吗？怪不得敌人一直紧追着我们，原来就是因为我身上的那个小东西才追踪到我们。不行，我一定不能一错再错了，我的双手已经沾了太多的鲜血了，我一定要把这个类似追踪器的东西拿出来。不过，照这种情况我是没有办法拿出来的，再说，敌人可能已经盯上我们了，只要我往另一个方向走，那么，敌人就难以追寻到慕儿她们的行踪了。对，当下唯有这个办法了，我一个人死，好过她们陪我一起死，就算她们遇上一两个敌人，凭着小徐和那头大猫的身手，足以应对。而我起码能引开大部分兵力，这样子她们存活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好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就这样决定吧。

        于是，他稍微大声地跟其他人说：“哎，你们先走吧，我刚刚喝了太多果汁了，现在人有三急，你们先走吧。”

        “什么呀，忍一下不行吗，你又不是女人！”灵芸听后，出了强烈不满。

        “是呀，快到浮华购物中心了，到了那里，就有很多卫生间了。”小徐回过头，平和地说道。

        “不好意思啊小白，都是我不好，不过灵芸姐和小徐姐都这样说了，你就忍一忍吧。”慕儿低耸着头，委屈地说道。

        小白凭着一线月光，看着慕儿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下动摇了，但是，他这样做无非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所以他只能这样子做了。于是他捂着肚子，大声地喊道：“哎哟，肚子也开始痛了，你们快点先走呀，我忍不住了！啊啊啊······”

        小白演得有点尴尬，但众人也难以察觉，便开始妥协了。

        “那你快点吧，别耽误我们太多的时间，你要知道，敌人随时可能再追我们，或者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小徐严肃地说道。她一说完，便转过头，继续前进了。

        “男人真是麻烦，上半身不健康，下半身也不健康，哎，走吧走吧！”灵芸调侃道。灵芸的这番话，大概就是觉得小白的脑子不健康，整天想着如何调戏女生，还有嘲笑小白的排泄系统。

        灵芸的这番话，着实让小白很生气——什么上半身、下半身呀，还不健康，你才不健康呢，我上下都很健康！不过，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受这一点气，还是无所谓的。

        “小白，沿着这些路灯一直走就到那里了，我们会在那里等你的。”慕儿依依不舍地道别。

        “还有，别撞到这些路灯，不然你晕倒了，就没人等你了。走吧，慕儿！”灵芸再次嚣张地笑话着小白。

        小白强忍着心中不满，深呼吸着，幸好他小时候经常与父亲去垂钓，还有和外公下象棋，不然早就沉不住气，劈头骂回去了。

        “嗯！快去吧，我忍不住了！”小白故意把声音渐渐压低了。

        “喵呜！”白起也跟小白道别了。

        “小白哥哥，记得快点跟上呀，那些坏猫咪都死了，你还没带我去找爸爸和小白呢。”被猫奶奶牵着走的豪仔又跟小白说起了“悄悄话”。

        小白已经习惯了跟豪仔的心灵感应对话了，他便认真地说道：“好的，注意安全，跟紧她们！”

        “小伙子，我知道了，你也快点跟上，还有，以后多吃点补肾的东西，例如牡蛎、驴肉、鹌鹑、韭菜······”猫奶奶以为小白在跟自己说话，便回应了他。

        “好的好的，我忍不住了！”小白扯着嗓子说道。

        “嗯，怪不得这小伙子皮肤这么白，唉，才多大的人，就不行了。”猫奶奶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一边牵着豪仔离去。

        看着大家逐渐消失的背影，小白竟然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我能认识到你们，真的很高兴！谢谢你们！你们一定要替我活下去！再见了，我的所爱，再见了，这个可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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