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焚心以火

玉昊点头，扬手放出掌中白色真气。风霓与他一同运气，绛红色真气随白色真气冲击结界，却没激起一丝涟漪，结界依然牢不可破。

        宛赤从红色结界中回头，见他们如此，心中的遗憾不舍交织着伤痛，汇成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自幼她便听长老们讲父王母后的英烈事迹长大，自然知道金乌鸟点燃赤焰业火是什么下场。但神魂俱灭也不大一样，譬如她父母这般，因降妖除魔而牺牲，因有大功德，四散的魂魄不会消亡，而会被天地灵气重铸，变成全新的生命重返世间。

        虽然魂魄重铸后的和这一世再没任何关系，但那是一种更为干脆和彻底的了断。

        结束即开始，消亡即重生。也并无不好。

        宛赤有些遗憾地对玉昊苦笑：“别白费力气了，金乌罩与我元神相连，除非我神魂俱灭，否则无法可解。阿昊，我不后悔今生爱过你，可我真的太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今日我拼死救你，你我之间的恩怨便烟消云散，从此两不相欠。”

        她笑容里透着心灰意冷，字字句句说得决绝，玉昊眼中蓄满泪水，伸向结界的手颤抖着却不肯放下。

        依稀记得上次这般流泪还是母妃身死时，他不过是倔强年少的三殿下，因法力低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帝母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母妃处死在斩仙台上。

        他被身后天兵缚住双臂不得动弹，在母妃四散的魂魄中泪流满面，暗暗发誓不论如何，自己一定要变强，绝不再卑微地忍受这种耻辱和痛苦。

        可如今，他已成为天帝，却无法阻止宛赤在面前点燃元神业火，深重的无力感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玉昊十指扣紧结界，哭泣着大喊：“不——”

        白色结界外，那群魍魉密密麻麻包裹住宛赤周身的红色球状结界，不断撕扯啃咬，宛赤双手结印，闭目念咒。

        突然，她胸前刺目亮光一闪一闪，越来越强。

        层层羽状的火焰从前胸开始向全身蔓延，直到她变成火焰中燃烧的芯子，宛赤突然睁开眼，深棕色的瞳孔中闪起金芒，熊熊烈焰嗤啦一声，燃爆红球结界，趴在结界上的魍魉们顷刻化为灰烬。

        没等站在宛赤面前的魍魉兄弟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扑面而来的烈火点燃，任凭他们使劲浑身解数，仍然难逃被烧成灰的命运。

        烈焰中的宛赤身后长出一对巨大的红色翅膀，羽翅扇动间，九螭周遭的妖怪全部成为灰烬，独留他站在一堆灰烬中央，看着火鸟般的宛赤，瞠目结舌。

        “你不是想看看阿昊有没有本事将你关起来么？依我看，何必这么麻烦，”宛赤扇动身后巨大的红色翅膀，烧灼的热浪重重袭向九螭，“就让我的金乌赤焰，成为你的葬身之所吧！”

        她话音刚落，九螭便被赤焰点燃，在灼烧中痛苦地嚎叫并现出九头螭的原形，没多久也化作一撮灰烬。

        然而，金乌赤焰仍在燃烧，并未熄灭。

        宛赤转过身，飞至白色结界前，伸出手掌，粒粒金沙从白色结界上脱落，汇成一股巨大的沙流飞回她掌中。

        玉昊见自己的手指可以戳破白色结界，明白金乌罩已解，忙收了白色结界，向宛赤奔来。她却连连向后飞，虚弱的声音屡屡被急促的喘息打断：“业火……尚未熄灭，你不要……过来。”

        玉昊急得抬掌运功，掀起白色气浪向燃烧的宛赤袭来，却悄无声息被这团火球吸收。

        “你别再白费力气了，咳咳，元神业火一旦燃起，只有神魂散尽才会熄灭，”火焰中的宛赤膝盖以下已经渐渐隐没，然而火势还在向上蔓延，她有些怜惜地看着急得发疯的他，劝道，“放手吧，阿昊。若有来世，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爱上谁。我不恨你，我只是……倦了。”

        其实何止是倦，哀莫大于心死，她那颗曾经炙热的心，已经冷若冰霜，死得透透的。

        玉昊的眼泪如潮涌般停不下来，他咬牙切齿，不停将白色气浪推向她所在的火球：“我已经是天帝，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他扬起泪眼，咬牙切齿地命令她，“我以天帝的身份，命令你不许魂飞魄散！”

        他的执着和任性，出乎她的意料。仿佛凡间三四岁的稚童，威胁父母索要玩具，笃定绝对能到手。

        或许天帝的身份，能做到诸天神魔做不到的事。

        或许天帝的命令，诸天神魔没谁敢不遵从。

        但此时此刻，她已经彻底厌倦了这种哄骗与操控。

        就让她成为他绝对掌控中，永远的出乎意料。

        火势蔓延到宛赤胸口，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对他任性的命令不过一笑了之，说出的话字字温柔：“阿昊，若你真舍不得我，请善待金乌族和羽族，好吗？”

        玉昊痛苦抽泣着，推着气浪的手半点不肯松开，拼命点头：“我答应你善待他们，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事已至此，何必痴缠？”她轻叹一声，看看燃到锁骨的火势，淡然说，“有样东西，我带走也无用，便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是什么？”玉昊惊问。然而赤焰火舌已将宛赤吞噬，再无人回答他，只听当啷一声，有根暗红色骨头掉在他脚边。玉昊拾起骨头，抬首不见宛赤，却见半空中全是闪着红光的元神，如飞絮般飘散。

        那些红色飞絮渐渐飘远，玉昊掌中推出白色气浪卷起飞絮，飞絮却似任性一般偏要向外散去。

        他咬紧牙关不停运功，终于使得白色气浪裹住所有飞絮，粘缠旋转着，成为一颗散发幽光的暗红色晶石落回掌心。而玉昊的头发，竟不知何时已从乌黑变为雪白。

        一滴眼泪啪地落在红色晶石旁，玉昊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红色骨头和晶石，竟笑起来：“朕一定有办法将你找回来！”言毕，他踉跄着离开，只留风霓怔忡地瘫坐在满地灰烬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碧潭宫中。

        发白如雪的玉昊痴痴看着掌中晶石和红骨，如疯了一般。

        众仙家面面相觑，终于将太上神君拱出来，劝慰天帝陛下。

        太上神君不得已接下这个艰难的差事，心中叫苦不迭，硬着头皮上前劝道：“陛下，天妃娘娘她以上神之尊为救天庭牺牲，我等深深感激她的恩德。还请陛下节哀顺变，保重仙身。”

        玉昊的目光死死锁在晶石和红骨上，口中喃喃说：“她是想效仿金乌王和王后重铸魂魄，她就这么想离开我……”

        众神仙觉得这话实在不便听下去，纷纷借口有事溜之大吉。

        太上神君曾教导过宛赤，亲眼看着这对小儿女从昔日无比恩爱，落到今日怨怼深深、至死方休的地步，心中十分感慨，因而并未离去，想再劝劝玉昊。

        “她还说我虚情假意，我看她才是，”他心中酸楚，重重委屈漫上来，模糊了眼眶，“素日总说除了待在我身边别无所求，如今说走就走，连具完整的尸骨都不曾留下……”

        他抽噎一声，拼命忍住酸涩感，不想让眼中的泪水掉落，声音微微颤抖：“你可知，魂魄重铸虽然可依天道再入轮回，却与从前种种再无干系，是全新的生命，拥有全然不同的因缘，若……若想回心转意，也再不能够了。”

        掌中晶石和红骨默默无言，不会像它们的主人那般，对他或笑或闹，生动鲜活如跳跃的火焰。

        是他错了吧，妄图用权势和谎言织就的牢笼困住她，却忘记了翱翔九天的太阳神鸟，本就无法被驯化。

        他自信满满，以为能够以精湛演技哄骗和操控她，谁知到头来入戏太深的竟是他自己。

        真可笑，这出戏唱到最后，竟然是他的独角戏。

        在冷冰冰的九重天上，又只剩他自己一个了。

        太上神君怕他伤心过度、走火入魔，走近说道：“如今陛下散功凝魂，娘娘的魂魄凝成这颗魂珠，既不能重铸，又无身躯可依附，这可如何是好？”

        玉昊有些疯魔地抬眼看着老神君，语带狠戾：“朕为天帝，朕心即是天道！朕不让她魂魄重铸，她便不可！听闻有种秘术，可借菩提莲藕重铸仙身，安放神仙魂魄，神君可会？”

        老神君为难地摇头：“此法非要去西方仙界找到与魂魄相合的菩提莲藕才可以，即便如此，莲藕身终究并非本来的仙身，十分容易损毁，娘娘复活后同废物无甚区别，到那时，她会很痛苦，陛下更痛苦，又是何必？

        未等玉昊说话，太上神君又指着红色晶石说：“况且，娘娘魂珠中未带情根，即便复活也是冷心冷情，陛下想要她如从前那般，绝无可能。”

        “情根？”玉昊狐疑地拿起红色骨头，“神君所指可是此物？”

        太上神君捋着胡须点头：“不错，不论娘娘以何种方式复活、重生，若无此物，终究无法生情。”

        玉昊不置信地拿起红色骨头，眼前浮现宛赤决绝的面容。

        她说将此物给他留念，却原来是此意，情根刺目的红色通过眼眸穿透他的心，巨大深重的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几乎将他吞没。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他褪去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无助孩童般望向太上神君，眸中泪水夺眶而出。

        老神君许久未见他如此，沉默片刻之后，犹疑说道，“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玉昊望向太上神君的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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