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发芽

四阿哥胤禛在酉时一刻离开了，他走时眉目舒缓，瞧着心情放松了许多。

        庄子里的下人们在恭敬的把人送走后也都送了口气，实在是这位公子气势太强，让人时刻担心会怠慢了他。

        “珍珠，去厨房让他们今天晚膳煮鲫鱼豆腐汤，现在春笋鲜嫩，再做个油焖笋，剩下的让他们看着来吧。”蕴真吩咐道。

        珍珠笑着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出去了。

        青玉嗔了一句：“这丫头刚刚还一副紧张的模样，生怕怠慢了贵人，现在听说贵人走了反而高兴了。”

        蕴笑着道：“她是太操心了，既想人留下，又担心招待不周惹了人不快，反而不美。”

        她身边这两个丫头，珍珠机灵开朗，有些天真但无伤大雅，而青玉稳重踏实，聪慧谨慎。这些年府里纷纷乱乱，她从前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少，最后就剩了这两个丫头还陪在身边。所以她最近也在琢磨着怎么安置这两个丫头才好。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了二哥明逸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很高心。

        蕴真出去一看，就见两个下人正笑容满面的抬着一只梅花鹿往厨房那边去，原来是明逸今天跟朋友们去打猎，猎到了一头鹿。

        “看来我们今天有口福了，多亏了二哥勇武，待会晚膳就加一道烤鹿肉吧。”蕴真笑眯眯的道，这鹿可是好东西，如今这时代生态环境也还干净，收拾好了不会有问题。而且，她自己也馋烤鹿肉了。

        明逸听了自然高兴，他口味偏重，然而大哥和妹妹要补养身体，平日饮食以清淡为主，多汤水，他总觉得不够味。

        蕴真清楚这个哥哥的想法，对明逸身边的小厮道：“去跟陈厨子说一声让他放些孜然和辣子。”

        明逸咧着嘴笑了起来，一派明朗阳光，扬声道：“哈哈哈，还是妹妹知我。”

        蕴真把手帕递给他，让他擦擦脑门上的汗，柔声道：“待会我配些卤料，让厨房做卤煮，保证鲜香麻辣，佐酒下饭都极好，你肯定爱吃。”

        明逸眼睛一亮，期待起来，他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妹妹安排他的饮食，吃过不少妹妹鼓捣出来的新鲜吃食，对妹妹的手艺很信服。

        晚膳自然是皆大欢喜，连一向胃口不大的明轩都多吃了一碗饭。

        而另一边的四贝勒府，气氛却有些沉闷。

        四阿哥胤禛和福晋乌拉那拉氏相对而坐，桌上是满满的碗碟，蒸煮煎炸炒共二十四道菜，色香味俱全，每道菜都是宫中御膳房出来的厨子的手艺。

        能送到皇子跟前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而且绝对不会出现胤禛不喜欢吃的食材。胤禛略略吃了些，看不出来对哪道菜喜欢多一些。

        福晋乌拉那拉氏一身玫瑰紫绣着如意吉祥纹的织锦旗服，发髻庄重华贵，这一身就算此时立刻出去见客也没问题。福晋的规矩也是宫中嬷嬷自小教导的，即使是在府中用膳这样的家常场合，也礼仪规整，丝毫不乱。她面容清秀端正，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轻声道：“今儿的鸭子汤味道不错，爷不妨用一些？”

        身边早有机灵的伺膳宫女盛了碗汤放在了胤禛手边，胤禛接过喝了一口，点头，温声道：“确实鲜香，福晋有心了。”

        福晋便露出了一个更明显的笑意，瞧着胤禛喝完了这碗汤，心下欢喜了些。今天上午胤禛心情不顺，整个府里也跟着安静了许多，胤禛重规矩，前院都是胤禛惯用的人，嘴严的紧，不过福晋到底是府里的女主人，具体的事情不好打探，怕犯了胤禛的忌讳，但像是主子爷心情如何这种还是可以及时知道的。

        后院的其他人比福晋知道的晚一些，等胤禛都出门了才知道主子爷今日心情不佳，所以今天府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缩在自己院子里。连李氏也没有借着二阿哥身体不适去请胤禛，不过李氏不说，福晋却不能不提，二阿哥到底是爷的孩子。

        福晋递了茶给胤禛，先说了给显亲王府老王爷贺寿的事，又道：“中午二阿哥积食吐了一场，您别担心，已经请了太医来看过了，太医说是脾胃弱不宜多吃牛肉，没有大碍，说不用吃药，只平时注意饮食，吃些助消化的茶便可。”

        胤禛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二阿哥生来体弱，三天两头便生病，他这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太医也没好的法子，只说需小心翼翼的调养。胤禛对这个孩子也是怜惜的，拨过去照顾他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只是他现在事务繁忙，的确有好几天没有去看过这个孩子了。

        这样一想，便起了身，道：“我去看看弘昀。”

        福晋脸色平静，她不意外胤禛的反应，当下便笑着道：“也好，您忙了这几日，孩子们都念着阿玛呢。”

        四阿哥府里如今有三个孩子，大阿哥弘晖是福晋所出，大格格茉雅琪和二阿哥是李氏所出。宋氏生过两个格格，却是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还有李氏前头一个阿哥弘昐也是未满周岁就夭折，便没有序齿。

        胤禛听了这话，想起孩子们，眼里的神色柔和了许多，他见福晋要起身相送，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日子福晋辛苦了，你坐着吧，不用送了。”

        福晋抿嘴一笑，仍然站起来，礼仪周到把胤禛送到了门口。胤禛见此，也没多说话，便朝着东侧院去了。

        他对福晋的性子也是了解的，福晋从不失礼，在宗室里也多有贤名，性子老成持重，御下严格，这样的福晋管家理事井井有条，但到底太端着了，难免伤神，早年他们年少时，胤禛也劝慰过，可福晋嘴上应了，行事却越发严苛了几分，胤禛便不再劝了。

        等到胤禛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福晋乌拉那拉氏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来，她本身的性格就是偏冷淡的，后来成了四福晋，时日久了更是添了几分威严，就是面对胤禛，两人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福晋的奶嬷嬷成嬷嬷上前柔声道：“福晋今天也累了，那李氏自己没有照顾好二阿哥，就该训诫一番，福晋又何必在四爷面前给她脸面。”

        福晋的眼睛也没抬，淡淡道：“就算说了李氏的过错又怎样，二阿哥没有大碍，追究起来也不过是照顾的奴才不尽心罢了。”

        成嬷嬷也明白这个理，李氏生了二子一女，她伺候四爷早，在这贝勒府的后院里是独一份的恩宠。

        福晋不想再提后院几个格格，反正不管怎样她都是正室嫡妻，四爷对她虽没有多少温情但信重有加，她又有弘晖这个儿子在，地位稳固，福晋的权柄没人能冒犯，不管这府里进多少女人，她都不必忧心。

        成嬷嬷见福晋抿紧的嘴唇，她有心让福晋开心一些，便说起了大阿哥弘晖。

        福晋果然舒了一口气，含笑的跟成嬷嬷说了会话，又吩咐跟前的宫女道：“去叫伺候大阿哥的嬷嬷过来，现在天渐渐热了，也不知弘晖胃口如何。”

        大阿哥弘晖身体也不算强健，不过并没有大碍，平时注意些就好。乌拉那拉氏自从得了这个儿子，便一半心神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这是她期盼的儿子，是四爷的嫡子，是这府里唯一的继承人。

        胤禛去了李氏的院子，叫起了请安行礼的李氏。

        李氏比胤禛大了两岁，容貌俏丽明艳，她是汉军旗包衣出身，有着不同于满蒙女子的娇柔动人。如今年岁上来了，更添了成熟妩媚的风情，此时一脸担忧含泪的模样，如一枝桃花带雨，惹人怜惜。

        胤禛本来心中是有几分怒气，怪她没有照顾好孩子，见她这样，心想李氏到底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偶有疏忽也非她所愿，便缓和了脸色道：“先去看看弘昀吧，贴身照顾弘昀的下人仗责二十，再有下次便送回内务府。”

        李氏温顺的应了，轻声道：“太医看过后弘昀便好多了，晚膳胃口还不错，吃了一碗鱼片粥和半碗蒸蛋，配着的小菜也吃了些，不过不敢给他多吃，他还有点不开心呢。”

        胤禛就嘴角带了些笑意，点头道：“是不能让他多吃，他身子弱，该时刻注意。”

        等到见了弘昀，陪他玩了两刻钟，弘昀精神短，容易犯困。胤禛便回了前院书房。

        胤禛在书房练字，苏培盛一直留意着四爷的脸色，知道主子爷心里定是烦闷了。苏培盛虽不懂男女那点事，但主子爷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却不大爱去后院妻妾处，大抵是不和心意吧。

        胤禛写了两页纸，搁了笔。苏培盛立刻上来换了茶，见主子爷闭眼坐着养神，心领神会道：“马佳公子是满洲正白旗人，祖父是马佳图海，曾任九门提督衙门下八旗步兵营左翼尉一职，官居正三品，后来马佳图海去世后，马佳家便分了家。马佳公子的父亲能力不济，家道中落了，马佳公子便常年在庄子上苦读。”

        八旗步兵营关系到京城防务，可见马佳图海当初也是皇上信任的人，胤禛脑子里思忖着，明轩出身上三旗，家中祖父曾担任要职，也是大家出身，只是如今落魄了些，可凭他的才学，未尝不可出人头地。自己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明轩君子端方，确实是个可结交之人。

        苏培盛见主子爷没说话，继续道：“大约十日前，马佳公子的弟弟和妹妹去了庄子上。奴才打听到马佳公子和妹妹是一母所出，马佳姑娘下个月便要参加大选，此行是来散散心的。听庄子附近的人说，马佳姑娘每日都要在庄子外面游玩，还亲自照顾两个哥哥饮食起居，今日在路上见到的那个戴帷帽的女子就是马佳姑娘。”

        所以今天的遇见完全是个意外，不是别人有心攀附，人家姑娘天天都在那庄子周围散步，也没法知道他们今天会去。至于其他的就更不用多说了，妹妹关心哥哥而已。这兄妹三人身边连用得上的下人都没几个，更别提打听他们的身份了。苏培盛心里暗暗想到。

        胤禛睁开眼睛，不轻不重的踹了苏培盛一下，训斥道：“狗奴才，爷让你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了吗？！”

        苏培盛心知主子爷没有真的生气，不然也不会让他把话说完，但面上还是恭敬道：“奴才愚钝，请爷恕罪。”

        胤禛也确实没生气，他也没怀疑，只是这么多年谨慎惯了，已经形成了习惯。

        胤禛吩咐道：“你明日让人送些滋补的药材去给明轩，他即将参加秋闱，那庄子清俭，没什么好东西，虽然安静，但到底简朴了些。”

        苏培盛一脸笑意的应了。

        第二天一早，城外的庄子上。蕴真看着眼前的据说是佟佳公子让人送来给大哥明轩补身体的东西，视线在燕窝和阿胶上停留了一瞬，心道，看来种子是发芽了。

        她笑意嫣然的让人把东西收起来，至于回礼，当然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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