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近

京城四贝勒府，四阿哥胤禛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沉着脸，书房里伺候的下人们都悬着心，大气也不敢出。

        河道治理一直是朝廷关注的重点，年年夏汛秋汛上来，皇上都会派人过去巡视河工。甚至皇上几次南巡，也会带着皇子大臣去看看堤坝，验收一下工程。然而河道问题近些年所暴露出来的弊病却不容忽视，尤其是河南，堤坝年年修，年年垮。

        按照胤禛的想法，这些从中贪墨，办事不利的官员都该杀头下狱，可惜皇上如今体恤老臣，加上河南河道总督是太子的人，为了维护储君的颜面，竟然就从轻发落了，只贬职调往了贵州。

        想起来胤禛就觉得怒火中烧，然而他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情绪内敛，在宫里时只是微沉了脸，等回了贝勒府，进了书房才摔了茶盏。

        眼见着快到了午膳时间，书房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苏培盛小心翼翼的躬身问道：“主子爷，可要传膳？”

        四阿哥胤禛冷着脸看过来，周身气势冷冽威严，让人不敢直视。他过了最开始那股情绪，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到底心气不顺，挥挥手道：“不必，传邬思道来一趟。”

        苏培盛急的都跪下了，这不用膳可不行，但四阿哥这些年积威愈重，他哪里敢违逆主子的意思。

        等邬思道进了书房，听四阿哥说了今天早朝的事情，两人分析了一番后，四阿哥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吩咐道：“叫两队护卫，备马出城。”

        四阿哥一行人一路出了城，直奔马佳家的庄子。跟在一旁的邬思道了然，知道四爷是想找之前结识的马佳公子说说话，那位公子确实是位值得结交的人，正好他自己也有些疑惑想询问一番，上次大雨天时短暂停留，许多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而此时庄子里的蕴真才刚做好了豌豆黄，她昨天听大哥说想吃豌豆黄，便泡了豌豆，今天精心做了许久才做出了现在这入口即化的口感。这豌豆黄要做得好吃，就需要水磨工夫，细细慢慢的磨，费时费力。

        “今儿天热，先拿去在井水里镇一镇，待会配上新炒的茶给大哥送去。”蕴真道，又想起昨天在庄子外面看到的一株白玉兰树，心里喜欢，便带上了青玉和珍珠，还有于管家给她安排的两个婆子，跟大哥说了一声，出门去了。

        庄子附近是农田和山林，蕴真这段时间没少在这附近散步，对周围也很熟悉。白玉兰花香馥郁，洁白如雪，蕴真忍不住折了两支，笑盈盈道：“晚膳吃炸玉兰花吧，裹上面粉鸡蛋下锅一炸，又香又脆。”

        身边跟着的婆子闻言也凑趣道：“厨房的陈厨子会做这个，手艺还行。”

        这庄子上的人说话做事都有几分于管家的风格，很谦虚，她说是手艺还行，就说明陈厨子手艺确实好。

        蕴真自然开心的应了，不谈那些烦心事，在庄子上的日子还是很舒心的。两个哥哥都纵着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有些事不合规矩，两个哥哥也都睁一眼闭一只眼。她自小被教导的规矩是极大的，这源自她额娘，额娘是汉军镶蓝旗人，祖上都是读书人，是典型的书香门第出身，家里规矩严，对女子要求更甚。蕴真自小除了去亲近的几家亲戚家做客，就没有出过门，更别提像其他满人姑娘一样出去游玩逛街了。

        所以记忆里全是府里那一亩三分地，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穿着件茶白色只在领口衣摆绣着些结香花的上袄，下面一条水绿色的素面长裙，走动间身姿亭亭，笑起来比晚春的阳光还要明媚几分。

        身边的青玉忍不住感叹姑娘越来越好看了，不过也没忘记抬手整理了一下蕴真头上的帷帽。

        四阿哥胤禛打马而过，远远的瞧见树林那头一个捧着满怀玉兰花的身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远了。虽然那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但不难看出风姿清雅，如清荷般静美，又似云中仙子般皎洁，与白玉兰正相宜。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四阿哥胤禛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他很快把刚刚那点情绪抛在了脑后，但自小伺候他的苏培盛时刻注意着他的神色，发现他多看了一眼，心里立刻就留了意。

        这些主子爷身边的总管太监，哪个不是长着两双眼睛，揣摩主子的心思已经成了本能。主子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变化，他们都会在心里细细琢磨。

        到了庄子外，胤禛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待，他只带上了邬思道上前。门房记得这位气度不凡的佟佳公子，恭敬的把人请了进来。

        正在书房苦读的明轩听说佟佳公子来访，露出了一个欣喜的表情，赶紧把人请到了书房。他上次在大雨天偶遇了胤禛和邬思道，当时两人只带了四个护卫，雨下得太大了，雷声还惊了马，正好遇到了拜访完老师回来的明轩，于是明轩就邀请他们在庄子上歇了一会，等雨停了才走。

        在明轩眼里这位佟佳公子一看就出身贵重，大概率就是出自京城的佟佳一族，有着佟半朝之称的佟家是真正的位高权重，他无心攀附，也不愿被人误会，所以虽然他们当时相谈甚欢，但明轩什么都没有问，只当是偶遇了一位谈得来的朋友，也没想过还会再见面，此时不免有些惊喜。

        胤禛和邬思道在书房坐下后，就发现这里有了很大的变化，比起上次见到的简洁单调的书房多了几分情调。

        窗前放着一个十分新奇雅致的盆景，一个古朴的粗陶阔口盆里疏疏立着几株花叶，叶子纤细婀娜，花朵胭红热烈，错落有致的立在盛满了清水的盆里，与水面的倒影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流雅致。这是蕴真今早做好了放在书房里的，她这段时间每天清早都会给大哥换上一个插花或盆景，好给这个埋头苦读的哥哥增添一点春天的颜色。

        胤禛见了有些欣赏，道：“这盆景倒有趣，明轩好品味。”

        明轩笑了一下，他不好在外人面前提起妹妹，谦虚道：“家里人闲着无聊做的，我瞧着有趣，便留下了。”

        胤禛环顾了一下这书房的变化，临窗的地方多了一张小书桌，上面有一幅未画完的桃花图，精巧的工笔画，细细上了颜色，生动传神。还有书架上多出来的干花树枝摆件，难得的是充满了野趣。摆设也变了些，看着更舒朗了。

        胤禛心情也放松了些，加上明轩确实博学多才，言谈之间也谦虚有礼，和这样的人说起话来很舒服。

        申时刚到，书房外传来请安的声音，是明轩身边的小厮端了茶点来了。

        明轩听见动静，眼里就染上了柔和的笑意。这些日子妹妹一直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换着花样想让他多吃一些，好让他把身体养得结实些。

        因为有客人在，今天的点心比以往要丰富。除了明轩想吃的豌豆黄，还有桃花酥，白糖糕，鲜肉酥饼，以及一盘炸玉兰花瓣。

        小厮恭敬行礼道：“大姑娘说您这两天睡眠不好，午后不宜多饮茶，所以今日上的是果茶。”

        明轩听了心里熨帖，但嘴上还是朝胤禛表达歉意道：“家妹年幼冒失，失礼了。”

        胤禛自然不会介意，反而觉得他们兄妹关系和睦，他这时也猜到了这书房的变化来自明轩这位妹妹，暗道明轩博学，他妹妹也是才情不俗，兄妹两都是钟灵毓秀之人。

        胤禛平日里吃食都有讲究，毕竟身份特殊，邬思道有心拦一拦，结果胤禛抬手阻止了他。他闻到了茶香味，果香味透着茶叶清气，光闻着就觉得爽口，加上他中午未用午膳，的确有些饿了。

        豌豆黄入口即化，清甜不腻，吃惯了御厨手艺的胤禛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其他点心他只觉得味道一般，但那道炸玉兰花瓣，一口下去香脆又满口香气，胤禛不期然就想起了来时路上见到的那满怀的白玉兰花。

        整个春天仿佛就在那捧盛放的玉兰花里了。

        后院，珍珠问正在往手上抹面脂的蕴真，道：“听说今日来的是佟家的公子，门房说气势尊贵，一看就知是贵人。姑娘，要不要让人去前院问一下客人是否留饭？”

        珍珠担心怠慢了贵人，已经开始琢磨什么菜能拿得出手了。蕴真悠悠的摇了摇头，道：“不必，让其他人不要去前面打扰。一切照常就好，前面没人来传话说留饭，就不要多此一举。”

        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打扰，既然四阿哥不愿声张，那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今天留的印象已经种下了一棵种子，只等时间的催化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了。

        蕴真每天的散步时间都是固定的，每日巳时初和未时末，这段时间她都会在庄子附近靠近山林的那边散步。因为那边能远远看到通往庄子的那条大道，而来这边的人因为树林的遮挡反而要转过弯才能看到这边。

        之所以选定这段时间，是因为蕴真仔细计算过时间，从贝勒府在的那条街到庄子上大概需要一个时辰，而四阿哥最有可能前来的时间是早朝后和午膳后，这样估算一下大概时间就清楚了。不过就算不是这个时间也没事，这本来只是计划之一。

        当然她也不是只呆在这一块地方，这样会显得她很刻意，她当然也到处转转，庄子外面的地方她都熟悉了，只在这两个时间点格外留意罢了。

        今天出去看玉兰花，她遥遥一眼看到几个人影打马而来，前头的那个冷着脸的清俊男人，正是她在梦中见到的四阿哥胤禛。

        于是她回身折了几枝玉兰花枝，也没往四阿哥那边看，只留了个转瞬即逝的身影。

        可现在是满目新绿的晚春初夏时节啊，庄子周围一片开阔，山林都长出了新叶，绿野生烟。

        天空高远湛蓝，阳光明媚，白衣绿裙的少女，抱着满怀的鲜花，气质轻灵风雅，行走在山野里，本身就已经是一副足够惊艳所有人的画卷了。擅长绘画构图的蕴真无比确定这一点，所有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看一眼。

        而蕴真需要的就是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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