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灵

郭玉穗其实对“复活”并没有什么执念。一般来说，人之将死，才会更加留恋生命之可贵，可她却更多地陷入一种“总算结束”的解脱里。她对七天后的“复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她只是……总觉得自己还应该留下来，或许是为了推翻自己的猜疑，也或许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疑。

        因为皇后的“死去”，齐玉宣罢了早朝，而且是连罢七天。

        “罢朝这么久，不要紧吗？”

        “阿穗担心我？”齐玉宣心情似乎是极好，“眼下，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人……随随便便就能来句情话，当真是要齁死人。

        一边的仙师似乎也是没眼看，用长袖子挡住脸，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被玉穗发现后，这仙师倒是不装内侍了，换回了自己仙气飘飘的装扮：通体白色的长衫，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不同光线、不同角度下，它都是像云雾一样的素白。

        要怎么说人靠衣装，在这身衣服的衬托下，这人可终于当得起“仙师”一名了。

        昨天玉穗同齐玉宣对峙之时，仙师也没闲着，把破损的灵阵加固了一番。今日前来，是为了查看灵阵恢复后，玉穗的状况。

        “娘娘并无大碍，安心修养便可。”仙师晃了晃手中的玉盘。

        齐玉宣微微颔首，“辛苦仙师了。”

        仙师又凭空变出一长颈玉瓶，“此乃清灵神露，娘娘须每日服三滴，方可保持身体如常。”

        这可以说是非常周到了，毕竟她的尸体就这么放七天，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交代完毕，眼看仙师就要退下，玉穗连忙说道：“仙师留步。”

        仙师脚下一顿，看向眼前的一人一魂，“娘娘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有些疑惑想请教下仙师。”

        仙师看了一眼齐玉宣，一边慢慢抚摸玉盘的边缘，“娘娘但说无妨。”

        “仙师，我一条魂灵，常人看得见吗？”

        “自然看不见。”仙师没有一丝犹豫。

        玉穗疑惑道：“那为何陛下看得见？”

        仙师笑道：“娘娘思维敏捷，贫道佩服。陛下原本也看不见娘娘，只因贫道以灵力做媒，让陛下和娘娘得以相见罢了。”

        “原来如此。”玉穗明白了，这和之前齐玉宣说的也对的上，“仙师或许也知道，陛下把他的半魂给了我，一旦我要离开，陛下就要受苦。不知仙师可有破解之法？”

        仙师看了眼齐玉宣，不急不忙地解释道：“娘娘，魂灵之事，不像俗物，有借有还；如今，陛下的魂灵已与您的魂灵长合，若是强行剥离，只会两败俱伤啊。”

        齐玉宣也应和道：“顺其自然吧。”

        仙师飘然离去，玉穗顺势往外看了一眼，那条光路还在，只是好像光芒黯淡了些。啊，忘记问仙师光路的事情了……仙师法力无边，一转身就不见影子了，只能下次再问了。

        玉穗心中暗暗记下，一旁的齐玉宣见玉穗一直不说话，好奇地问道：“阿穗这是在想什么呢？”

        “啊。”玉穗回过神来，顺口扯道，“我是在想这仙师呢，原先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修仙之人。”

        是啊，自从自己“死了”以后，就像进入了一个新世界，拥有了不可思议的能力，也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人。

        见玉穗感兴趣，齐玉宣便介绍起了这仙师。“这仙师名讳吕行道，你那天也听到了，是旬阳峰的直传弟子。我同阿穗一样，哪里知道什么旬阳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是什么江湖骗子。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他当着我的面，唤出了一条龙。”齐玉宣回忆着当时的景象，“它通体金色，犹如阳光照耀万物；它高挂空中，天下万物，尽在它脚下。吕行道说，这是我大齐的祥瑞，能看到这条龙的人，就是大齐的真龙天子。”

        随着齐玉宣的描述，玉穗好像也看到了这气势万钧的这一幕，她亦十分神往：“如此盛景，看到了，就是此生有幸了。”

        齐玉宣的墨色双眸闪动着别样的神采，他笑着摇了摇头，“看到真龙固然有幸，能得阿穗为妻更是有幸。真想这七日快些过去，让我能早日拥抱你。”

        自从摊牌后，齐玉宣这番甜蜜的言语更是信手拈来，玉穗只感到自己像是被泡在蜜糖罐子里，一整个晕陶陶的。

        不能一直和这人呆在一起了，不然就会理智狂掉啊！

        还好齐玉宣也有很多正事要做，奏本接连不断地被送进瑞凤殿，他只能埋头批奏折去了，玉穗也能暂时从这热恋的气氛中缓一口气。

        她如今视野宽阔了，就放开了神识，去外面找找乐子。昨天出去的时候，天正黑，什么都没看清，等到现在她才发现，殿外已经进入了办丧礼的模式。

        每一个宫殿的正门堂前，都挂上了白绸和白花。瑞凤殿更是讲究，门口摆了两个精致大花圈——也是白的。在这肃穆的氛围下，宫人们都很安静，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像是一道道没有声音的白色影子。

        这场景可没有什么乐趣可言，甚至还有些凄清，玉穗缩回了神识。

        皇后大丧，宫里弄得这样隆重，自然没有错，但齐玉宣毕竟知道皇后不是真死，现下搞得这么逼真，是不是有些没有必要？而且，等她复活了，齐玉宣又该怎么和众人交代这死而复生的奇事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随意飘，飘到了瑞凤殿后。那里是在瑞凤殿里做活的仆役们的住处。这几日操办她的丧事，想必这些人都累坏了吧，自从她“有意识”以来，都没有看见他们呢。

        玉穗记得，自己宫里人并不多，总共四个贴身宫女，两个跑腿的内侍，其余的都是从事洒扫的杂役。这几人都是机灵又贴心的，所以玉穗停了下来，想要关心一下他们的近况。

        她略略扫过房内——奇怪，竟没有一个人在？

        正当她疑惑之时，外面传来脚步轻响。

        “你们几个，进去收拾一下冬梅她们的房间，若是有什么钱财，一定要拿好了，送出去交到他们父母手上，也不算白进宫一场！”

        几个白衣宫女听令，走进房内一阵搜寻。

        有个丫头红着眼，趁管事看不到，狠狠地吸了几下鼻子。

        “好了，你也别伤心了，春兰姐姐是皇后娘娘的陪葬，这可是一种荣耀，你哭了显得多晦气啊！”旁边的宫女悄悄地劝告她。

        她有四个贴身宫女。因为她本人没有什么文化，也起不出什么高雅的名字，就给四丫头定了烂大街的“梅兰竹菊”四件套。她们四个倒是都挺喜欢，还夸她起的名有气质。

        冬梅爱说话，走到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春兰不爱说话，比起聊天她更喜欢给自己多找点事做；夏竹很机灵，鬼点子多，其他人都乐意听她的主意；秋菊有时候会犯迷糊，但是对别人的心是热忱的，也特别会理解别人的难处。

        多好的四个姑娘啊，为什么要为她根本不存在的“死”，陪葬呢？

        ……原来她的死，于自己或许是种解脱，但于他人可能是一种灾难。

        郭玉穗心情无比沉重。

        她没法再看下去了，直接找了齐玉宣。“陛下，我的四个贴身宫女陪葬了？”

        齐玉宣手中的御笔一顿，也是十分惊讶的样子，“是吗？我竟也不知，你从哪知道的？”

        不是齐玉宣的命令，玉穗心中安定了点，“我听到后院的宫女们说的，说不定她们还活着，陪葬的命令还没传下去……陛下，她们都是安分懂事的，再者说，我也没有真死，能不能……”

        齐玉宣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阿穗莫急，陪葬是前朝的规矩了，本来就不应如此……许是母后点的头，她一向重规矩，又极喜爱你，想给你办个体面的丧事，让你泉下也能高兴无虞。我这就去找她。”

        齐玉宣出去了，玉穗在宫中等的心焦。太后的慈宁宫离着很远，以她的水平，目前还看不到，因此只能抓瞎了。经此一遭，她又觉得自己无能极了，万般不能自主，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还好齐玉宣理解她，万事方便了许多，不然，虽然贵为皇后，这日子也是难熬极的吧。

        齐玉宣回来的很快，可能因为害怕她担心，步子都快了许多，一进门，就对玉穗露出了个安抚的笑容：“阿穗，你的四个宫女没事，母后原是想等到你丧仪当日赐死她们的。我已经说通了母后，放她们四个出宫了。”

        “出宫？”玉穗原本以为齐玉宣会留下她们，“不能等我复活后，再让她们回来吗？”

        齐玉宣无奈地摇摇头，“阿穗，你死而复生，别人察觉不到，贴身伺候的却不一样。她们发现了你是死去的皇后，受了惊吓怎么办？你又该如何和她们解释呢？所以呀，还是送的远些，这样她们也安全。”

        他的担忧很有道理，考虑得也周全，玉穗点头同意了。

        “不过，七日后我死而复生，陛下要如何对世人解释呢？”

        “这个我也已想好。”齐玉宣撩袍坐下，“就对外说，你是已故皇后的胞妹如何？”

        ……胞妹。这样，两人外貌相似就解释得通了。而且郭家早已在当年的大案中倾覆，家中到底几口人，时间久远不可考证，不怕被人揭穿。

        哎，只是和自己双亲在地下相聚的时刻，得无限期后延了。

        “阿穗，你就是太爱操心了，好不容易有段闲暇的时间，你也没闲下来。”齐玉宣伸手拿起案桌上的瓷瓶，“可就不爱操心自己。你看，这清灵露，大半天过去了，也没见你喝。”

        是有这么回事，玉穗讪讪道：“我忘了。陛下去忙吧，我自己就行。”她可以操控瓶中的神露，倒给自己喝。

        齐玉宣眼中闪着莫名的笑意，瞟了她一眼，伸手扶起了她的身体，还给她寻了个靠枕，让她可以舒服靠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让给你。来，让我喂你。”

        齐玉宣做事精致，伺候起人来也不差。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玉穗的下巴，另一只手温柔地把她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随后，指端微微用力，掐着她的双颊，让她的嘴巴在外力作用下张开。

        不多不少，正好三滴，倒进她的嘴里。齐玉宣满意地揉着她的脸，“捏痛你没有？”

        ……她怎么会知道。

        不过这神露到底是神露，饮用过后，连带着玉穗的魂魄都舒适了不少，本来的躁动情绪也平复了。

        随之而来的，似乎还有阵困意……真是稀奇，灵魂也会想睡觉吗？

        “阿穗莫不是累了？你看，太过操劳，是会伤神的。休息会儿吧，我就在你旁边。”齐玉宣温和的声音传来，伴着玉穗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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