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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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接了?”
“没骗我?!”
“寅时二刻?阁主大人也要这么早起床呀?”尉迟清想到这,乐不可支,笑道:“有何需要准备的吗?愿书还没有写呢。”
“公子,瑾瑜愿无需愿书。半个时辰内,三支愿铃间,有求必应,凡应必终。”
“那亏得我是个正人君子,若换了哪个纨绔子弟,说不准要提些怪东西了!”说到这,尉迟清看着对方复杂神色,憨然一笑:“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们阁主哒!”
说是这么说,尉迟清心底里却还是舍不得他那小算盘:若是半个时辰里我请愿,一愿这瑾瑜愿时限延长,延长到一辈子~二愿这瑾瑜愿愿铃增加,增加到无限个~三愿这肃清阁阁主与我海誓山盟,共图大业,保家卫国!
想到这里,尉迟清不觉一蹦三尺,拍手叫好,只看得那侍女满目惊异,从头到脚都在替阁主感到不值。
尉迟清欣喜作罢,复又问道:“那我要腾地方吗?这清桂室,是木璿琇愿者的休憩室吧?”
“依公子心意,待公子亲见阁主,即可与阁主商讨共处少阴室一事。”
“共处一室?!”尉迟清听此一语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若阁主他老人家已有婚配……有没有都不合适!算了算了,搬来搬去麻烦得很,就这样吧。”
第四幕
咚——咚、咚、咚、咚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时值平旦,窗外更夫的喊声叫得清脆,打更人睡,万户民醒。
“原来阁主就住这层里!早知道我就…”尉迟清说着,睨了一眼身侧婢子,转而笑道:“我就该带点烟火,慰问一番阁主他老人家~”
二人出了清桂室,只右拐走了几步,就停在了一块木板墙前。尉迟清忙道:“这不是墙吗?不会还有密室吧?”
果然,就见她举起尉迟清的瑾瑜愿铃,带着他一步跨过去,那木板如水墙,居然轻而易举接纳了两人。而那婢子在他身前引他迈进一步,二人脚下竟凭空升云,踏之化底安如覆盂。尉迟清叹为观止,呆了片刻才回头看,身后木板已然恢复原状,周身木墙却渐次透光,竟是化作了五色琉璃窗!
不待尉迟清惊奇,就见透过琉璃窗的熠熠彩光洒满玉檀地屏,泠音入耳清香拂面,三焦剔透五感澄明。一步之遥,恍如隔世。
“公子,阁主在少阴室静候许久了。”
妙音悦耳,黄粱梦醒,尉迟清这才恍然自己呆伫已久,连应几声,跌跌撞撞摸到了门前。
待他在门口站定,手中愿铃瑽瑢轻响,面前乌木倏然化为青色水雾,幕帘般向两侧散开。
淡入眼帘的是一进庄严大方的堂屋,案几两旁细柱上挂有一对短联:
道远知骥
世伪知贤v
【出自曹子建《矫志诗》】
案几上方立轴所摹东篱归影图,舍六如居士v自题,改题郑忆翁v《寒菊》,末钤“周子和”“青云会馆”二印。
【六如居士东篱归影图:唐寅画作】
【郑忆翁:郑思肖,原名之因,宋亡后改名思肖,因肖是宋朝国姓“趙”的组成部分。字忆翁,表示不忘故国;号所南,日常坐卧,要向南背北。】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尉迟清看着秀润笔法衬托下的奇峭枝干,和以英气凛凛书法所含那赤胆忠心,秀眉浅蹙,眸光坚决。
玎玲如雨打幽昙,珑璁如醴入华樽,扬琴轻语,箜篌浅笑。
仙乐流淌入耳,尉迟清终于回神入室,懵懂间绕过正厅,却见另一般天地。
炉熏散馥,爇荏爨松。旻高岳峙,穹窿庐山顶;地负海涵,渟泓彭泽盛。尉迟清走近,衣袂生风,只见香气回薄,似云从龙。俯身细察,炉中山梨香印v繁复曲回,其中所焚者,是为百刻香v。
【香印:给香料造型和印字的模具】
【百刻香:其文准十二辰,分一百刻,凡燃一昼夜。——香乘】
“‘空有庐山一峰以为炉,峰顶片云以为香。’原以为熊与可先生所言只是修饰,看来是我见识短浅了。”
【熊朋来,字与可,南宋咸淳甲戌年进士。宋亡后,隐居乡里,传授儒学。】
香案之上,千里江山图摹本残卷于静室间如雪中之炭,遥岑寸碧内恍惚可见东曦既驾。端详一阵,便可一日千里,神游江山。
而回首望去,书案上方,李晞古v的采薇图摹本却看得人忧从中来。凝视久了,竟能看到伯夷叔齐以死明志拳拳之心,不由黯然垂泪,难忍多看。
【李晞古:李唐,字晞古,南宋画家。与刘松年、马远、夏圭并称“南宋四大家”。】
或许千里江山自浊自清,百年人生可轻可重。或许江山无论斫刻依旧博而无情,人生不必雕饰亦可炳若日星。
一梦华胥,当由谁评?
感叹罢,尉迟清却没忘记此行目的,只疑这逛了一圈独不见阁主,遂朝书案后展柜里看去。只见其后隐隐有辉光透出,看来这展柜也是一扇屏风,他便举起愿铃,轻轻一晃,展柜自然平移,豁然开朗。
“这可是忘忧清乐集上——”
紫檀白玉桌上,两秤玛瑙子间,残局一面,锦靠成双。
“吕子衡与孙伯符的棋局吗?”
一帘绫罗覆面做隔,两双明眸相映成辉。
“正是,阁下博闻强识,愚生佩服。”清越如甘露缀入心扉,一者抬手相邀一者随即落座:“阁主才是见多识广,小生久仰。”
和他的回忆,怎会不记得?
“熇哥哥!我们来下棋吧,一边下棋一边对易,就像殷仲堪和袁羌那样,好不好?”
“可你我不会弈棋……”
“无妨无妨,我有棋谱~《忘忧清乐集》——就挑江东小霸王的!”
“万物资始,乾健自强,行统有极”
“万物资生,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天地交泰,小往大来”
“天地交泰,小往大来……否不好,就到泰为止吧!”
“清儿总是这般胡闹,”他顿了顿,兀自笑道:“却好。”
“否之匪人,不利君子,适可而止,止于泰,如何?”
“也好。”
尉迟清留意到,那青玄斗篷下,绫罗面罩后,某种情绪悄然涌动。
“阁主,恕小生轻率,想问阁主几个问题。”尉迟清细察彼方气场变化,淡淡道:“胡德甫v先生的藏书印本,可否借小生摹肖抄写一份?”
【胡德甫:胡文焕,明文学家、藏书家、刻书家。字德甫,一字德文,号全庵,一号抱琴居士。】
那阁主沉默须臾,平和道:“自然可以。”
“十分感谢。”尉迟清微笑淡去,话锋一转:“其次,那戏法人布单错八卦,不知是百密一疏还是匣剑帷灯?”
只见眼前之人坐怀不乱:“若要愚生作答,只想来是有谁做了手脚。”
“再次,小生何德何能成为阁主心中特宾了呢?”铺垫已极,图穷匕见,只察言观色,待水落石出。
不想对方似是早料到了此一问句,从容答道:“阁下惊才风逸,德耀青黎,如鸿骞凤立之于鸦起鸠落,无需明知故问试探愚生,自可明察秋毫定夺往来因果。”
尉迟清只心道此人深沉莫测,绕来绕去什么都没说,却也不甚郁闷,反而觉得能与这样的人促膝长谈,倒也有趣。
“还有一事,小生知贵阁名声在外,确实可喜,但贵阁是否有些高不可及?以至于引我来此的那位兄台甚至不敢近前。”
这次,那阁主没再对答如流,尉迟清看不见他表情,只道他哑口无言了,又给他个台阶下:“矜贫恤独并不会自降身价,阁主若能兼顾玉瓦,必将赢得口碑更盛。”
阁主点头默许,尉迟清算着时间过半,终于落下一子,肃道:“第一,查明城北血书真相。那五指血洞凿的不仅是墙,更是惶惶民心、浩浩皇威!那被自刎的书生背后,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一点一断,局势顺展,阁主轻道:“阁下心明眼亮。不知需要愚生做些什么?”
“找出真凶,解决问题,还无辜百姓一个清白之世。”
“承蒙抬举,不胜荣幸,纵势微力薄亦当尽心竭能,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一粘一长,稳步发展,“第二,帮我找一个人,带我去见他。”
阵脚微乱,强作从容:“阁下找他,所为何事?”
尉迟清眉头浅蹙,此一问答实在蹊跷,遂剑走偏锋道:“且放不谈,不知阁主于‘屠狐令’有何见解?”
执子之手轻颤,落子小跳,避而不言:“愚生鄙陋鲁钝,不敢妄言。”
远虎近尖,虚退实进:“阁主不必为难,小生倒觉得,无端屠戮之事,施加于任何种族都是过错,观过,斯知仁矣。”及至此时,局面翻覆。
“阁下正心明言,愚生实在佩服。”
眼看焚香烬灰,东方既白,尉迟清笑道:“我要寻的那位故人,名中有个‘熇’字。”
棋子落盘,定格局面。
“阁主,落子无悔。”
青葱玉指,迎风蹀躞。
“与君对弈,幸甚。”
那阁主起身,前去挥灭了香炉,回身轻道:“第三愿,是什么?”
“时辰既已到了,小生不便叨扰。”说着,尉迟清揖礼欲退,却听阁主问道:“城北血书,何时完愿?”
尉迟清闻言,勾唇一笑,回眸道:“若不麻烦,现在如何?”
自用了早膳,尉迟清复又回到少阴室前,正看见一袭玄衣立于琉璃窗下,衣袂嫳屑,灿若流星。
尉迟清不觉暗叹,堂堂肃清阁主竟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才俊,如此若不能拜为金兰,必将为人生一大憾事。
“尉迟公子,请往这边来。”跟着侍婢环绕半周,一条密道赫然出现。三人自此而下,却与先前灯火通明的旋梯大相径庭,而是暗巷幽烛,无人能见。
“城北一案,牵扯众多。这书生看似自裁死得壮烈,却还有一种可能。本质上,仍是遭了谋害。”那本就清幽的声线愈发沉重,尉迟清望着那墨袍背影,只觉心安。
“若此去危险,还请阁主务必带上小生,小生定尽全力不拖后腿!”
待侍婢告退,那阁主突然回身,自袖中取出一个珐琅锦盒:“阁下若要随愚生同去,还请收下此物,危难之际扯断,愚生定保阁下周全。”那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条流星尾般剔透晶莹的银丝,简洁而精致。
言罢,便取出来,亲手为尉迟清戴上。感受着绫罗面纱后那温热的呼吸,尉迟清第一次察觉到,对方亦是有血有肉之人。
“随我来。”前所未有的亲近感,江湖中久违的春风拂面:“好。”
之所以府衙无罪释放的判决书下得那么干脆,是因为他们在处理更棘手的事——群情激愤的读书人。
“怎么?难不成?”
“昨日晌午,府衙门口跪了数十学者,法不责众,衙门只能抓领头羊。”
“然后就会越闹越大!”
“正是,此后上百东林党齐力口诛笔伐,无论刀光剑影中成败功过,朝廷已经输了。”
二人说着,已到了衙门口,果真又是跪了一片人。除此之外,那簇拥着嘶吼嚎叫的人堆里,还趴了一个皮开肉绽的女子。
尉迟清正欲凑近些看个清楚,视线蓦地暗了下来,原是那阁主略俯下身护在眼前,他眸润如玉,温声道:“越诉者,笞五十。”
“真的是自发的吗?他们…这么多人,一瞬间就动乱了?”尉迟清突然凑到阁主耳边,压声问道。
见那阁主凝滞了一瞬,尉迟清才生憾色,就听他道:“聪明,如此大规模且迅捷的行动,怎会没有幕后主使?”说着,就拉上尉迟清的手往外走去。
第一次和阁主肢体接触,尉迟清呼吸一停,继而笑道:“阁主大人这是带我去哪?”
“完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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