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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幕


第八幕

        太叔熇随统领一路走来,左手一直掩着伤口,想是聪明人都看得出端倪,但聪明人更懂得禁嘴。

        到营帐前,太叔熇已基本了解了情况,他道:“既然他们一口咬定与鄙阁勾结,不如让他们与愚生隔屏对供,统领大人明察秋毫,自能定夺虚实。”

        第八幕

        “勾结原因、内容、约定时间、地点、目的,一清二楚。”

        太叔熇从容接道:“但若如此,作为罪魁祸首,愚生又何必不与之接应?让他们沦落到被抓住供愚生出来?”

        “阁下跑去城北既逃避嫌疑,又能继续掩人耳目,一石二鸟。”

        “若他们对愚生相当重要,愚生必不遗余力策应入城,即便愚生金蝉脱壳,也要安排他们莫被发现才是。因为若是被发现,愚生要承担的风险远大于不被发现能得到的收益,但愚生并没有规避这等风险。

        若他们身怀绝技,也不可能沦落到街头砸抢民居。而他们的实力也差得很显然,轻易被捕毫无抵抗力。愚生若如他们所说那般礼贤下士,也必会重金聘请,专程护送。很明显,前后矛盾,无一处合理。”

        但一个人不信另一个人,会有无数理由。

        “这些只是推论,人证物证俱在,阁下的证据呢?”

        “统领不如告诉愚生,究竟怎样愚生才可以澄清?”

        “阁下在天子脚下立阁,结党营私,用意不明,我也很想知道阁下打算如何澄清。”

        原来如此,终究是不信任一个朝堂之外的棋子。

        “看来不证明,在下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不好意思,实难抗命。”

        “那这样如何,大人且任命愚生前去戴罪谋功。若愚生办不到,任您处置;若办到了,还请您高抬贵手,容愚生撤离京城,不扰圣上安宁。”

        “好,就以肃清阁做抵。劳烦阁下去一趟山西,平贼有功,我必包您稳居京城。”说罢又向后招呼一声:“呈军令状。”

        见到几个小兵毫不犹豫摆案架笔,真是准备充足。看来这步步为营,就是要迫使自己走上他们安排的道路。

        “……谢统领恩典。”

        无兵平乱古也有之,但此番派遣显然是刁难,太叔熇承诺已下,反悔无门,只得应承。五年来如履薄冰,这一日终还是到了。

        “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就让贵阁中人先歇歇吧,免得他们耽扰您平贼。”

        “那多谢统领照拂,愚生告辞。”

        “送客。”

        太叔熇虽未经历过这朝堂历练,却是在几位哥哥引领下深知人心难测、政治难懂。他知道自己赤心报国别无他求便可安稳立足,却更知功高盖主太露锋芒便会招致祸端。可惜,剑就不是能任意使用之凡铁,若非尚方宝剑,便必有弑君之嫌。如今只希望肃清阁善始善终,可以得他庇佑撤离京城。

        他却有一点不明白——在政治中,如果一个人不信任另一个人,那他便容不得此人在视线中再现。

        待他回到阁前,禁军便随副手撤回了。他大约有三天时间准备,不是准备平贼,而是准备逃跑。

        尉迟清这便动身,沿途打听绯月楼,这远不比当时打听肃清阁那般轻而易举。于路问了四五个看起来面善些的路人,都一反往日好客之礼,或避而不答,或侧目审视,或满眼复杂不可名状,最后一声长叹飘然离去。尉迟清看得出这绯月楼定有古怪,但既然是太叔熇托付的去处,就必然值得信任。

        这便自怀里拿出最后两贯钱,在指尖晃得显眼,而悠然自得地徐徐前行。果不其然,很快一个背篓挂匣的包打听就凑了过来,谄笑招呼道:“公子有什么需要吗?”

        尉迟清一如既往地问出那句话:“请问绯月楼怎么走?”

        那包打听一听,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眼中犹疑略带惊恐,一会儿瞧瞧尉迟清脸色,一会儿禁不住瞥一眼那串钱,尉迟清也不多说,拂袖欲去。那包打听见人要走,忙紧赶两步又凑上来,战战兢兢问道:“公子你……真的要去吗?”

        “嗯。”

        “好,好,我告诉你……”

        及至绯月楼下,尉迟清才恍然大悟为何此地如此忌讳——与肃清阁气质截然相反,这栋细高灰楼坐落于丧葬店正中。整条街死气沉沉,只有三五面色不善的粗犷大汉在街上巡逻,其凶神恶煞之貌,比神荼郁垒有过之而无不及。

        圆缺有数

        生死无常

        看这楹联诡妙不凡,不觉已在楼下驻足良久,那几号大汉忽近在咫尺,尉迟清回神,惊得一退,撞上了个高墙一般的身躯。他赶忙回身赔礼,继而笑得明媚:“小生慕名而来求见楼主,哥哥们可否引荐一二?”

        话正说着,自楼上缓缓渗出一道黑影,随着那两扇门宽的汉子打开一条通路,一位谦谦君子悠然踱步而来。

        “久闻公子逸事,却不曾得知公子大名,鄙人顾沉霜,是太叔阁主的友人。”

        尉迟清千算万算算不到这鬼气森森之地的主人竟是如此端庄大气有礼有节之人,心中倍感亲近:“小生尉迟清,劳楼主大人屈身相迎,不胜惶恐。”

        尉迟清在绯月楼品茗赏画,本应逍遥快活,但他实在安定不下来,只听得脚步声都以为是有消息给他,然而只是过路人而已。

        这时,楼主扣门而入,尉迟清立刻从椅子上弹得站起来,又自觉失仪,行了礼道:“太叔阁主可有消息?”

        “不错,他平安回阁了,我已告诉他公子在我这,叫他安心。”

        “多谢!既然如此小生就不多叨扰,告辞了。”

        那楼主颇有些无奈,却也渐渐习惯这未习礼仪、不拘小节的孩子气了:“且慢,我随公子一同过去。马车已备好,不劳公子徒步了。”

        “恭敬不如从命,楼主宽厚仁慈温柔大度,在下实感敬佩!”

        “不必言谢。”

        “前些天不是还大笔挥霍发钱呢吗?怎么?这就不行了?”

        “我听说你们这刚接了个瑾瑜愿!怎么?刚接就又封阁整修?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等?”

        “这哪号丧门星请的愿?把肃清阁都请倒了?过河拆桥可太不地道了啊!”

        待整理过百余人马,潝潝訿訿的议论声终于落进了太叔熇耳中,门庭若闹市,一反平常得叫人无所适从。

        清点人数时倒也顺利,只缺了一人。

        见到那标志性的墨袍与面纱,熙熙攘攘者渐渐噤了声,各自暗中私语去了。

        “阁主,方才您不在,婢子已按规定双倍赔偿了一些急着离开的宾客,阁中之人有不少辞退的,也已尽数处理了。现正办理请愿退款事宜,请阁主吩咐。”还是那位最为可靠的得力助手,引着最初跟着他干起来的那批人在解决问题。

        太叔熇知道此一别再难相见,遂不摆架势,微微颔首感念道:“这些年有亭姬相助,实是在下荣幸。如今肃清阁遭难,亭姬仍如此尽职尽责,也请受在下一拜。”

        那侍者没想到阁主会做此举动,说这些话,一阵不同以往的仓皇失措,终于磕磕绊绊地受了礼,她眼眶也有些发热:“阁主当年救火拯溺之恩,安排家父入土为安之恩,在下永志不忘!请阁主万不必说这样的话,现在楼里没散的宾客和人士,都是感念您多年来的恩情,希望跟随的。”

        太叔熇确没敢想此阁还有这样多重情重义之人,心里回暖不少,但他必须面对现实:“既然这样,烦请亭姬将众人召集到一层大厅,稍后我自来说明。再把阁中积存的珍宝清点出来,待会我用。”

        才安排下去,只见一辆马车辘辘而来,太叔熇认得那车夫衣装相貌,知是绯月楼的人,终于略展笑颜,迎上前去。尚未言语,只见一人掀开帘子一跃而下,正扑进他怀中,只像九年前那样,被狠狠地抱了一下,又松开。

        “熇哥哥!你可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不待他回味,他的腹部就先做了反应——铳伤裂开了。

        两处创口淋漓沥血,于墨色衣袂下衬得他白皙肤色更为凄美。

        “我不好…”说着便把血手递到他面前,看尉迟清神色骤然变化,得逞一笑:“骗你的。”

        顾沉霜待太叔熇注意到这边,才开口关怀道:“火铳?”

        太叔熇也便回以肯定,遂带二人入少阴室坐下详谈。

        待他说完了自己在军营的遭遇,楼主也默然不语微微蹙眉,尉迟清则心直口快,不满道:“这怎么证明?中圈套了,怎么证明!”

        太叔熇闻言苦笑一声,回头向尉迟清道:“不必证明,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斩草除根。”

        尉迟清闻言呼吸一窒,如鲠在喉,说不出话了。

        “吾等同舟共济,如今怕是高风堂那里出了事,他保不了你,便是预兆。”

        “或许正是因为骆兄出手,肃清阁才会牵连众多……到底是我……”

        “不是你的错。高宏如今正在朝野捭阖周旋,他蹇蹇匪躬,不结党羽,又直言敢谏,得罪了东林党。如今他头上阉党的帽子怕是摘不下了,纵是离去,想也无妨。也罢,青云会馆如何?”

        “那帮言官……顾兄可知近日衙门口死谏一事?”

        “莫不是遭城北血书案引火烧身?”

        “正是。辑凶追查间文坛大乱,肃清阁却首当其冲成了众矢之的,两种声音僵持不下,青云会馆陷于其中进退维谷。”

        言至此,三人各自默契地沉默良久,终于,尉迟清轻声探道:“不如再想想办法?”

        “连夜撤走,别无他法。”

        “难撤,肃清阁的关键在于人脉,青云会馆则是以书为主,你那里多得是兵器重器,高风堂那里尽是同道幕僚。如此算来,并非撤离,而是逃命。”

        “现在动身,刻不容缓,挑拣分类,由重至轻。”

        “我,我能帮上忙吗?”尉迟清看他们讨论地火热,趁二人沉默,也举手自荐道。

        太叔熇终于侧首笑道:“当然,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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