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幕

第十一幕

        太叔熇默默看着被逗弄得目瞪口呆，笑着跳着接雪花的孩子，心里也欣喜得不行，但总觉得就这样结束了不大好。于是又动灵力把那些雪花再集回手上，团回雪团子，用一根发丝串起来，做成了一个小雪坠，两指轻轻捻着在空中晃悠。

        小孩子惊喜地直叫好，眼里似装了星空般散着亮光，然而撒欢过后又立刻收敛起来，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捧住那小坠子，忽而想到雪会化，又紧张地拎着那细银丝，不敢触碰。

        太叔熇见状忍俊不禁，笑道：“不会化的，你放心戴～”

        听到这，小孩子像是突然吃了蜜一样哇地扑上来，紧紧抱了一下太叔熇又跳下去，美滋滋地把小坠子精心保管好。

        太叔熇突然被这样亲近，还没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紧接着就看到那孩子突然躁动地摸索起来。须臾，他眸光一闪，解下自己腰间一个小锦囊：“这个！这个送给你！”眉飞色舞地说着，跳着脚欢欢喜喜地送到了太叔熇手里。

        太叔熇当真想不到这样都会碰上护身符，连防备都没来得及，直接被震成了原型。

        斗篷在空中晃了晃落下，太叔熇心里狠狠刺痛了一刻，等着孩子的哭闹声和棍棒交加，不知这次还能不能逃回一条命。现在自己不能动弹，生死一线，也不愿睁眼看那孩子大惊失色的样子，听天由命。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道：下次，万一有下次，可再也不要招惹人类了，孩子也不可以！

        “唔哇——”

        “好美！好美啊！神仙！狐仙！九尾狐仙！！真的是九尾狐仙吗？！你真的是！啊啊啊！！”

        什么？

        太叔熇睁眼、瞪大了眼睛，他活了十三岁，什么样的都见识过，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娃。

        “我、我能摸摸、摸摸你吗？就，很轻很轻地摸一下！”小孩子水汪汪的眼一眨一眨，合十作揖小心翼翼地恳求着。

        太叔熇没有拒绝——他动不了。

        眼睁睁看着小孩子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先是轻触了一下随即弹开，然后在没被拒绝后，开始一步一步攻陷。

        他也是第一次被这样轻柔温暖地对待，他不敢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稚嫩顽皮的小孩子，会这样像模像样地善待自己。

        很快，符咒效力过去了，太叔熇非但没意识到，还不自觉摇了摇尾巴，直到孩子几乎整个身体埋进了自己的尾巴堆儿，他才蓦地回过神，被自己的行为羞耻得浑身一激灵，瞬间幻化回人形。

        九条尾巴转瞬消失，那小孩“啪”一下正面落地，但很快就拍拍脸爬起来，意犹未尽地笑了笑。

        太叔熇看孩子身后那只掉在地上的香囊，也视若珍宝地蹲下去捡，身体对那符的畏惧还没消退，指尖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他只得故作镇定地轻轻吹了吹落在上面的雪，收进了怀里。符篆烧掉后香囊还有些烫手，不过里面没有法力了，虽然破破烂烂的，但却是他至今收到的最纯真的礼物。只要自己不说，那孩子就不会觉得伤了自己。

        那孩子看得出来太叔熇要走了，虽不舍，但还是很懂事地闭着嘴，只眼巴巴看着他，太叔熇于心不忍，终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叫我清儿！我家就在那里！狐仙哥哥你呢？”

        “嘘，你叫我熇哥哥就行，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你见到了我，不要说看到了狐狸，如果你说了我就……我就再也不来见你。”

        “不说不说！绝对不说！可是为什么啊？”

        “因为……这是咱们的秘密，你的爸爸妈妈也不要告诉！”

        “哦……那狐……熇哥哥你还会来看我是吗！！！”

        “额…大概会……”

        “那说好了哦！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诶？你不会吗？我教你~”

        太叔熇不知这是什么手指仪式，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跟一个幼稚小孩学这个仪式，但就是懵懵懂懂跟着学了，大概是他真的很闲很无聊，才会在大年夜陪一个人类小孩过家家……

        但这个大年夜，是他疲于奔命十余年来，最幸福的大年夜。

        过了除夕就是年，翻过这一页，入眼不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新年美景，而是太叔熇翻在小清儿家的墙头上，手里团了雪球掷他的场景。

        太叔熇记得，当时墙头的雪化了又结冰，他刚砸完清儿自己就摔到了墙里。后来那家里人听到了动静赶过来，太叔熇就藏在雪堆儿里没敢起来，正想着如何应对，突然清儿竟一个屁堆躺在了他身上！只听清儿跟父母说自己滑倒了，想来他身形将将把太叔熇砸出来的雪坑填了上去，竟也顺利的蒙混过关。

        后来等清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又悄悄地小声碎碎念着“对不起”把太叔熇也拽起来，太叔熇表面上笑着安慰他“没事”，心里只念叨为什么他家里人就这样走了，不关心一下清儿的伤势呢？

        看见清儿这时搓着小红手哈着气，正想伸手给他暖一暖，没想到他好容易捂热了，却突然踮起脚贴到太叔熇的脸上给他暖，还喜滋滋地问道：“熇哥哥，暖和不？”

        太叔熇被这纯粹无暇的温情直击得心神荡漾，全没了疑虑之情，也笑着俯下身子让小清儿站稳，紧而运灵力让两手暖和起来，捂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暖和～”复又抓住那一双小肉手，贴在清儿脸上：“小清儿，暖和不？”

        小清儿直接咯咯笑开了花，又跳又叫道：“暖和！”

        突然又和他熇哥哥齐齐耸了耸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发现没人注意过来，又得逞了一般偷偷乐作一团。

        不过尉迟清画中定格在了太叔熇摔下来前那一刻，大抵是心疼他，让他在画中就不必再摔一次了。

        再翻一页，是堆雪人，太叔熇堆了个小尉迟清，尉迟清则想堆个小狐狸，可是雪松，怎么也粘不上。太叔熇就操纵法术，做了个会跑的小雪狐，但是他当时灵力很低，没法让这一大团雪不化，也就没留住。

        现在他一做一大把，但当年那只小狐狸虽然稍纵即逝，却是他们绮纨之岁最珍贵的回忆之一，无可替代。

        再过几页，是尉迟清生病，早春乍暖还寒，尉迟清过年又吃得多，突然就病倒了。太叔熇本是来找他玩儿的，但是看到他病了，也心急如焚。太叔熇以前生病都是要么自己默默抗过去，要么在地上找点没毒的草，吃着吃着就好了。所以他也没别的办法，把自己认识的治好过自己病的草都拔了一遍，风尘仆仆地跑过来送给尉迟清。小清儿对熇哥哥无条件信任，也就听话地尽数吃了，但很快就更难受地开始吐。太叔熇急得不行，就差把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灵力一股脑灌给他了，但没想到，小清儿吐完了东西，却不难受了。尉迟清家里人本去请了郎中，但回来时发现尉迟清已经好了，也就无话可说。

        很快，冬去春来，翻到了第二册。春天到了好玩的可就多了，尉迟清父母给他请了秀才教他读书写字，但是在捉蚂蚱、掏鸟蛋、捞蝌蚪这种趣事的诱惑之下，尉迟清根本静不下心来念书。后来太叔熇知道尉迟清因为自己不念书被家长罚跪，也很自责。就化了形躲在他桌子底下，每天白天陪着他一起学课，晚上再和他一起烤蚂蚱、腌鸟蛋、吞蝌蚪……

        就这样，拈花惹草躲猫猫，招猫逗狗过家家，上房抓蝙蝠，下地挖蝉蛹，进山逗草蛇，凫水摸野鱼……每天都是充裕丰富的多彩童年。

        也是在太叔熇的带领下，尉迟清认识了不少小妖怪精灵朋友，比如他门外的杉树林，那每一棵树都很有灵性，里面都住着温和的小杉树精，只是它们还太弱，不足以显形主动与其他灵物沟通。

        他们爬到没人叨扰的山林深处，就能拜访到能显形的各色朋友，像自卑于少一条腿的蟾蜍怪，差点被熇哥哥烤了的兔妖弟弟、深山里寂寞的溶洞灵小老头之类，千姿百态，数不胜数……

        太叔熇一页一页翻阅过去，只觉自己又体验了一遍那早深埋在心底的欢乐时光，对尉迟清深情道：“尉迟清，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记住小清儿，也让我记住眼前的尉迟清，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更谢谢你愿意继续陪我走下去。”

        “诶太叔熇你怎么老谢谢谢谢的？不许谢我，真要谢我就陪我画下去，画他个一辈子！”尉迟清不等他回话，又柔声道：“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乐意，你谢不谢我也要做的。还看不看了？”

        “自然是看的！路还长……”

        转眼画册到了第三本，时间也由春至夏，夏天暑热，而夏季雨多，他们又喜欢玩水，所以有的时候被圈在家里他们也能自得其乐。

        第一张就是挽着裤腿光脚踩水坑，那画面似是有声音传来，画上两个娇俏少年乐不可支，水声哗啦啦，童声笑哈哈。

        第二张是太叔熇从树林里搞来了一大把竹子，小清儿则悄悄从柴房里拿来镰刀，太叔熇担心他小不会使伤了自己，就主动请缨。那几天他们一直在悄悄搞发明创造，做出来的东西和废料每天由太叔熇带进带出，几天下来，他们居然造了个竹子做的小盆景，其中一根劈开了的废竹子就做了引水渠，就差个小木头水车。可是水车他们哪里知道要怎么做，后来就悄悄搁置了，现在也不知道那盆景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们很清楚，过程最重要，他们造物件是为了获得快乐而不是制造麻烦，如果自己为了那个结果，在过程中消费了快乐，给彼此增添了烦恼，那究竟是得不偿失。

        再往后尉迟清终于被放出了家门，他们二人又是到处逍遥快活，好不自在。有杨叶柳枝穿成一打就坏的小破伞；有到处采花捣成泥结果发现淡香浓臭，那味道不堪入鼻；有苦夏时俩人跑到山里那个小瀑布洗澡，虽然回来之后就各自病了一阵子；有暑伏时趴在溶洞老头怀里陪他聊了一下午的天……

        秋天，第四册，尉迟清早知道了二十四节气歌，但立秋那天老师大概很有兴致，给他滔滔不绝讲了节气的意义和习俗，于是他们两只就开始躁动起来。

        中元节陪着家人祭祖，放河灯，但尉迟清知道太叔熇一直悄悄跟着他们，很是得意。处暑后躺在石板上赏云；白露那日也不知为何，熇哥哥带着小清儿兴高采烈地演了好久《蒹葭》的故事，拿木盆盛了水，自己坐在盆里，戏称“在水一方”；中秋那天太叔熇把小兔妖弟弟请来家里当兔儿爷，小兔子也是孤苦伶仃一只兔，也很乐意跟他们聚在一起玩；寒露时节两人早起了好久趁着清晨天蒙蒙亮爬树去喝桂花上的露水；霜降那天太叔熇直接把小清儿偷偷带出门去看了大户人家的菊花会，虽然那天霜没降下来，但是太叔熇独自给小清儿冻了个霜柿子，要有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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