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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幕


第十三幕

        尉迟清得了赦免,终于悄声道:“那咱们假装战死了,然后藏起来!”

        太叔熇明白了,这孩子是真没接触过政治,自己跟在骆高宏身边,好歹耳濡目染了五六年,也算有所见识。他在脑子里转了各种解释方法,又实在怕他打破沙锅问到底,终于放下碗,长出一口气道:“你不懂,算了……”

        尉迟清这样吃瘪,反而激发了斗志:“我不懂可以学!谁还能啥都懂啊!再说了,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懂?”

        太叔熇只盼着能赶紧吃完赶紧歇息,沉默不语。

        尉迟清这便以为自己被当小孩子瞧不起了,又开始翻旧账:“那也行,你告诉我你在车上说的‘莫不是’是什么意思?”

        太叔熇终于又呛了半晌……

        他自从能好好吃上饭后就一直在被三君子哥哥们领着学礼仪,加上自己后来身为阁主仪表堂堂,就再也没体会过这样失仪的感觉了……

        他气得直接撂了碗,抄起行囊就往楼上走去。尉迟清赶紧胡乱收拾东西追上来,一个劲地道歉,一边给太叔熇拍背一边巧言令色道:“你看……你不能失去我吧,不然谁关心你给你顺毛?”

        顺毛???还有,失去你了就不需要关心了!因为根本不会跌宕起伏被呛两次!

        太叔熇可算缓解了,这才甩开他往死里拍的手,扶额道:“我不怪你你也别再问我那个问题了,咱一笔勾销行吧?”

        尉迟清听了这话,居然拒绝了!甚至理直气壮道:“我这个人呢,绝对是不懂就问的,我想不出来就会一直想下去,你不能这样折磨我。”

        我?折磨你?!太叔熇气得恨恨咬了咬后槽牙,反正他也没吃饱,把尉迟清拧了咽掉一了百了。

        “我不想答就会一直不答,你也别折磨我了……”太叔熇终于还是接了话,转而去答他一开始问的那个:“藏起来不可能,我但凡‘死了’,周子和他们就少了一个生死至交,更容易被逐个击破。我若在,朝廷目标在我,还不会殃及他们,等从长计议,或许能缓和。”

        “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欣赏你!那就这样吧,杀那反贼个片甲不留~”

        “呵,你真瞧得起我……”

        “你不是能打建奴吗!”

        太叔熇看他信心满满,但还是如实解释道:“王贼数万之众,与那百十建奴有别天壤。”

        “你不是有我吗!”

        太叔熇闻言停步,回眸凝视那对明晃晃的招子良久,皮笑肉不笑道:“清儿荷橐持筹,不可亲临战场。”

        第二日卯时半,太叔熇被一阵敲门声拍醒:“熇哥哥快起床啦!快快快,我听说咱们下一站有个地方特别美!”

        太叔熇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睡到了这个点,大概是舟车劳顿难得睡个踏实觉,便有些恋床。他自顾自整理着仪容,没搭理尉迟清,果然,拍门声接踵而至:“熇哥哥!醒醒!太阳晒屁股啦!”

        太叔熇又被吵得清醒了些许,反应过来尉迟清此刻的所作所为,再加上一个男子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实在受不了他在公共区域这样大喊大叫丢脸,来不及换衣服,开门扽人摔门一气呵成。怒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去洗漱,边走边道:“那个称呼你就不能私下用么?光荣怎的?”他声音略略沙哑,更有一种低沉的威压感。

        “我原以为你喜欢这个称呼呢……昭明兄?”尉迟清跟了过来,斜倚在墙上笑得贱兮兮地问道。

        太叔熇把帕子往铁盆里一甩,脸上还滴着水,定定看着他。

        尉迟清一下子笑弯了腰,又赶紧给他拿袖子蹭干净,道:“熇哥哥熇哥哥~不叫昭明兄~”

        太叔熇被那麻布蹭得脸疼,掸开他的手继续洗漱。

        又听尉迟清道:“原来熇哥哥刚起床也这么好看,哎~”

        太叔熇随意抹了两下脸,起身走去换衣服,尉迟清这便说个没完:“朗目疏眉轩然霞举、神清骨秀风流蕴藉……跟你…我竞争压力得多大哟~”

        太叔熇已然默默换好了外衣正在戴冠,并未排斥这舌灿莲花的稚子童真,唯独听到最后半句打算反驳一下道:“谁想跟你争了……”

        尉迟清闻言悄然勾唇,又暗自收敛,眸中星光忽如雨落,没入沉湖,柔情似水:“我听说蔚县的飞狐峪有特别美的奇景,算来刚好中午到那,咱们也不赶着去投胎,就看一眼再走吧~”

        太叔熇默许了,这便拿了行李下楼吃早饭,二人坐到桌旁,那给尉迟清介绍风景的小伙计又打着哈欠跑过来招呼。二人点了菜,却没放人走,尉迟清笑着悄悄塞给伙计一小串钱,道:“最近山西那边有什么事吗?这周遭附近的消息,你可灵通?”

        那小伙计的无精打采瞬间褪去,只又惊又喜地讲起来:“二位公子关心那地方,是打算干啥去?我看二位既不像上头的人,也不像……”

        太叔熇给了尉迟清一个眼神,尉迟清会意道:“你自说你的,不必管我们。”

        那小伙计得了赦免,点头哈腰地笑道:“那小的就都说啦,二位可莫怪罪小的。”

        原来这山西贼乱倒还不严重,形势严峻之处是与之相邻的陕西,大概朝廷知道派去陕西就是羊入虎口白瞎了命,也没舍得就这样浪费了。想到这,二人又生发出希望来,太叔熇坐直身体,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们战力如何,起事原因为何?”

        那小伙计听了笑道:“我就是一平头小老百姓,糊口饭吃,哪儿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呀?不过公子您是打算帮上头平叛吗?”

        太叔熇眉头微蹙,默然未语,尉迟清便很自然地接下话茬笑眯眯道:“没~有,他这人好管闲事儿,你看看我俩这身板儿,能干什么呀~?”说着挑眉拍了拍太叔熇脊背,直拍得他干笑两声迎合着认可,才继续捧着脸听书:“那你还知道什么,再跟我说说。”说着又摸出十几文钱,推到他面前。

        那小二见状喜上眉梢,这就要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便扯了条凳子坐在二人对面,深吸了一口气话匣子大开:“这一般来讲啊,农民起事就是种不出粮吃不饱饭活不下去了,不然没人喜欢把脑袋别裤腰带上造反玩儿的。”

        尉迟清疑惑不已,瞧了瞧太叔熇,凑到店小二耳朵边悄悄问:“种田活不下去的话,能不能卖药卖字儿补贴家用呀?”紧而又反省道:“我是不是问出‘何不食肉糜’了?”

        说完,尉迟清状若无意地瞟了瞟太叔熇脸色,确认他自安心吃饭没听见这边。而后回头,只见那人忍俊不禁,也煞有介事耳语道:“公子与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些人上扶老下育小,守一块地,养一户家,实在没工夫采药写字。公子说的这些都是活得还不错的贵人需要的东西,我们这边,也没处学,也没人要。”

        尉迟清听见这话,径直噎住了心思,眸光暗淡了些,只听太叔熇问道:“所以,为什么要造反呢?”

        “嗐,二位公子既是城里人,应该没干过农活儿,不知道天老爷的脸色就是咱的活头。我家里大哥脸朝黄土背朝天,兀兀穷年照旧室如悬磬。最近两年收成又差得要命,好在甲长v好心,瞒着糊弄着保了我们几户。也亏得我在外头给家里送钱,好歹能过活。”那人叹了口气道:“可是别家就没这么好命了。活不成,自然要揭竿而起。”

        【甲长:明朝地方户籍编制,十户为甲,其头目称甲长。】

        能勉强活下去,已经算是好命了,那不幸的命又该多么绝望呢?尉迟清秀眉浅蹙,感受到自己生活与真实世界的天壤之别,心如乱麻。

        看太叔熇只顾观察尉迟清神色,许是要冷场,那店小二赶紧转话题道:“现在这山西上头的叫王嘉胤,但咱小声说啊,其实有不少人是没有坚持到底的决心的。”

        听到这,二人都回了神,异口同声:“为何?”

        “我原是个好识字的,可家里情况难,老天爷也不开眼,就没学成。但好歹读过几本打打杀杀的,所以我猜啊,这样的农民起义有不少是能‘招安’的。就几个月前,好多虚张声势的现在都没声儿了,毕竟活得下去的话,谁想一条道走到黑啊。”

        那人看尉迟清眸光又亮起来,还凑得离自己近了些,叹了口气继续道:“二位兴许不知,其实上面本是要招抚的。”说着他左顾右盼了一番,又往前挪了挪道:“只听说下头人不办事,粮钱没发下来。钱拨出去没着落,国库倒空虚了,就又得加税,一层一层加上去,谁受得了啊?总之,政府有点力不从心了,上下两难,只让黑心党私刮了民脂民膏,是真的……哎……”

        可是否力不从心、缘何上下两难究竟为何让他一个店小二也如此惦念,分明这赈灾国税之事并非平民百姓可以驱指的。尉迟清这便问道:“小哥为何如此忧伤?这…力所不及,徒增烦恼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何况忧国忧民本是每个有识之士必备之节,难道二位公子便不在乎吗?”说起这个,他一改方才谄媚之色,而正襟危坐义正辞严,将欲把铜板如数奉还时,太叔熇道:“吾等拳拳之心匪石匪席,焉能动摇于一时一事?此节毋庸置疑,还望兄台莫要计较。”

        那人见太叔熇不苟言笑,便信他这番言辞,连连抱拳赔礼,续道:“方才这位公子问及我的忧虑,既然二位亦有爱国热忱,我便和盘托出了。”他神色凝重,目光深沉,仿佛从中能得见大明千里江山:“当今圣上终年晨兢夕厉、为国刳精鉥心,然而龙君凤后棌椽不斲,肥官富侯时绌举赢。只知海水群飞,枯枿朽株,河清难俟。”

        太叔熇亦凛眉正色和道:“国税养兵,国库佑民。然贵胄餐肉吸血,巨贾引渠垒垄,众生饥寒交迫,举世蜩螗沸羹。纵如此,只盼月落参横,可见海晏河清。”

        尉迟清以前也在藏书阁看过不少书,但入目尽是白纸黑字,却没见过世面,不知真正情况。因此他虽然仪表堂堂,却在这方面比眼前人匮乏不少,遂起身敬道:“多谢兄台指点。”太叔熇知他心意,便也随礼。

        那伙计也颇为正经地回礼道:“实在不敢当,那二位公子好好用膳,小的不叨扰了。”

        那伙计才挪步,尉迟清忙叫住他,郑重道:“兄弟!我们富裕点碎银子,看看够不够你走仕途?你方才那番言论在下闻所未闻,深觉兄弟你不应埋没了才是!”

        那伙计也深深拜了一回,感恩道:“多谢公子美意了,但救急不救穷,您应是知道的。”

        言之有理,不必多絮,几人终于正色辞别。他们明白,志同为友、道合做邻,殊途哪怕交会相识一场,也是萍水之缘,上不苛求、下不鄙弃,且行且珍惜。

        旁边小厨子上着菜便大开了一番眼界,就看见两位贵客对跑堂儿施礼拜谢,还要供他求学,实在稀奇少见。终于好戏落幕,他可算逮着机会,勾搭着小伙计就往后厨走去了。

        这顿早饭吃得前所未有得严肃,二人各自惆怅,都是一言不发,垂头丧气。不过很快,尉迟清就反应过来了,笑道:“等返程再去飞狐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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