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26）

春山君不说的事，青瑛也不会多问。
只是他自从见到春山君第一面开始，只觉得春山君总是做事沉着冷静又稳重，凡事都不能打扰到他半分清净，后来到了烟岚岛，春山君在岛上悠然自得，他就没见过春山君走神的样子……不过这两天全都见识到了。
因为春山君往常就很喜静，总是安静坐在一边看书，发不发呆的平常看不太出来，最明显的时候有两次，一次是百花仙子来，另一次是琴门来。他俩走后那几天，春山君明显心思重了许多，常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陪在青瑛身边晨读的时候，青瑛在一边练字，他在边上看书，青瑛练着练着，偶尔一抬头，就发现春山君那一页书已经很久没有翻动过了。心思早就从书上溜走了。
青瑛一开始很好奇。但是这毕竟是春山君自己的事情，他也不太好意思多问。青瑛在边上默默观察了好多天，最终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提到了同一个人，就是狰河。
一次两次三次，青瑛觉得不能不在意了。但是他在春山君面前只字不提，一句话不问，因为春山君也避免说这些事情。
直到今天琴门来时，再一次提到了这个人。
不如问问琴门仙君吧。青瑛这么想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真的趁着春山君前脚走他后脚就把人拦下来了。
于是，琴门仙君现在如坐针毡。
他头一次这么希望春山君现在能在这里，好告诉他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怎么选择。
是直接说还是装傻充愣不知道？
琴门一面想着春山君的警告，一面又想着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春山君也不在，这不是想怎么就怎么说么？况且眼下真的找不到更好的人了，反正最后都是青瑛做决定，现在告诉他也不是问题，就算春山君不在，可是青瑛都主动问起了，那么就陈述一下事实，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琴门一面脑子里飞快的想着，眼珠转了一圈，又喝了一口茶，喝完了茶又叹了一口气，最后磨磨蹭蹭把所有能拖的事情都做了一遍，终于下定了决心，才开口说，“狰河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知道也正常，他也不是什么名垂千古的人物，要说起来，也算是一种臭名昭著吧。”
“臭名昭著？”青瑛有点意外，“这么说来他是个坏人？”
“可以这么说。”琴门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其实他这个人资质不错，立功也不少，那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据说他在战场上杀敌最多，从来也没受过伤，还立了很多功劳……只不过他这个有点心气过胜，说坏人可能有点过分，但是也可以说是自食其果吧，想要的太多，这些苦头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青瑛点了点头，进步一步问道，“那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实在是好奇了，既然是这么厉害又有功的人，又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呢？
琴门说，“天兵谋反，就是重罪。”
“谋反？”青瑛完全没想到，一个在军队立功的人还会谋反？
“是，谋反，还带兵造反了。他在北方军待了很多年，但是一直没有受到重视和提拔，功劳苦劳都没有人过问，他受不了了，跑去和北方武神官，也就是他们头儿理论……当然了，没人管他这一套，北方军本来是战事颇多，哪里有时间顾得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呢。事实上，他当年在门外战了一天一夜，最后连北方武神的面都没见到，哪里还提什么意见，据说当时是在门口被侍卫拦下了，北方后来才见到这个人，不巧忙得很，他也没时间听一个部下发表什么个人感情，就……”琴门说了一长串，把事情简单交待了两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哦……那他岂不是……”青瑛想，那人家岂不是很生气，都忽视到这个程度了，这也难怪吧。
“对，所以就变成后来那样了。说来也很讽刺，北方军自诩是纪律严明，结果一直努力的那个人却成为了第一个叛徒。从此以后，我也没见过狰河这个人了，只是听说他后来性情大变，加上他自己本来实力不低，所以自然就成了危险人物。”
琴门说到这里，便停下不说了，关于狰河这个人也就没什么可介绍的了，琴门停顿了一下，不过，再多说下去可能就要说多了。
他没说话，喝了一口茶，单方面想让话题到此为止了。
青瑛没说话，就看着他喝茶，等他喝完了，还是没移开目光，带了点探究的微笑就这么盯着琴门看。
琴门有点薄弱心理素质在青瑛的目光下有点撑不住，他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该说的都说了，你还看我做什么？”
青瑛没说话，先是笑了一下，抬手帮琴门仙君的茶杯满上，才说，“仙君说的都是以前的狰河，我还想知道些现在的关于他的事情。”
琴门这个老实人完全不会说不知道，但是他还是挣扎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才撒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谎，“我不知道，你想知道就问春山君吧。”
青瑛笑笑，“不，你知道。如果你不知道，春山就不会知道，他也不会这么反常。我本来真的就是随便问问没想太多，不过仙君现在这么瞒着我……我真没办法不多想了，莫非是和我有关？还是春山不想告诉我？”
恭喜你都说中了。
一直以为自己联想能力不错的琴门仙君此时此刻也被说得愣了一下，顺着青瑛的话题就问，“你还猜出些什么了？”
青瑛看了过来，目光直视琴门双眸，他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我猜……琴门仙君还是想和我说的吧？是不是可以帮到你们？”
惊了。
这个青瑛到底什么情况？是何方神圣吗？
琴门倍感压力，他现在感觉春山君不在的时候，青瑛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吗？
短短几个月就能改变到这个地步吗？
琴门没来由觉得一身冷汗，脑中一瞬间想了无数可能，他费力的挤出一丝笑意，好维持一些他仙君的身份，“就算你说对了也没办法，春山君他……”
琴门话音一顿，他没说完，只见青瑛忽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子上，一片阴影从头上落了下来，午后的阳光被隔离在外，不知道是不是有种错觉，琴门觉得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许多。
目光中有寒气，有点冷。
青瑛目光里显出一丝坚决，“那我也告诉仙君一件事吧，无论要我做的是什么，上刀山亦或是下火海，我都愿意。”
琴门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一番堪称是豪言壮语的发言了，顿时被噎得目瞪口呆，一句狂妄在嘴里翻滚了半天也没吐出来，“那比刀山火海可要可怕多了，那可能是要背负无数人的刀山火海，你担得起吗？”
青瑛笑了一下，“仙君要是觉得不行，又为什么考虑告诉我？”
说的很有道理，还拿对方的话堵别人，叫人没什么反驳的余地。
琴门深吸一口气，说，“那我先问你，你愿意这样，是想报恩吗？”
“大部分是。”
“大部分？”琴门困惑到，“那小部分呢？”
青瑛嘴角含着一抹笑意，重新坐回椅子上，说：“一小部分是个人问题，不重要。”
琴门抿着唇，盯着青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天，做最后的决定，好像但凡要从青瑛的眸子里看出一点不坚定和退缩来，就准备直接面谈，结果当然是没有。青瑛的目光直落落地和他对视着，什么也无法撼动他半分。
琴门就没辙了，他叹了一口气，“春山也没说不能告诉你，他要你自己做决定。不过往后他必定是不能帮你的，这路你得自己走，你要想好，这可不是什么过家家游戏，这是一辈子事情，可能会直到你形神俱灭。”
青瑛点了点头，根本没有犹豫，“嗯，仙君请说吧。”
烟岚岛之外的仙界又是另一番景象，多的是仙气缥缈，但是没烟岚岛那一整片一整片的绿树和悠然的高山流水，灵鸟永远远远飞在边上，不喜欢随意和仙君亲近，走兽更不必提了，但凡一接近，他们就能一瞬间跑得没影子了，或者惹他们了，他们就要端着攻击的姿态对所有接近的一切进行攻击。
帝君的殿在正中心，外面一圈是四散的上仙们的府邸，看着好像都在一起，但其实距离很远，若是云雾飘到中间，就连对面是什么都看不清；帝君的宫殿边上还有一处园子，这里的风格时常变换，再远一些便是御神院，有什么重大的聚会，帝君便乐意召集群仙来此，这院子的风格也是随着帝君喜好来改变。
春山君避开了所有的护卫，首先就要去百花仙子的府上。
百花仙子最为仙界最热爱花草之人，府邸上的装扮可能要更朝气蓬勃一点，一进门，府中有一大片树林，林中透出一丝阳光，看上去幽静又十分舒适。树林中也有仙鹿四处悠闲地散步，不过这些鹿就比较普通，鹿角、花色都不像踏云那么稀奇。
春山君刚迈进去一步，只见面前的植物突然活了一般，那些盘亘在石头上的枝叶忽然立起又在半空中分开，然后各自又盘起圈来，最后一股青烟直上，只见那两股枝叶青烟之中忽然幻化成了两个人影形状，头和身子在空气中飘忽不定，两个影子的下半生又还连在树上。
然后青烟忽然四散开来，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春山君左右看了看，来时的路也跟着不见了。
这是个结界。
春山君皱了皱眉头，原地站定，只见那两个人影又晃动了一下，接着就听见几声“咯咯咯”的笑声，乍一听还有点阴森恐怖，等笑差不多了，那两个人影同时问话道，“来着何人，擅闯花神殿，速速报上名来。”
这声音竟然是一阴一阳，重合分开，迷离莫测，叫人听了如身处梦境，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烟岚岛春山，敢问你家花神是否在殿内？”
那两个声音没有立刻回话，只见两股烟忽然又扭在了一起，阴阳两个声音一开始在窃窃私语，然后说的越来越大声。
“烟岚岛是烟岚岛，春山君……”
“春山君，春山君，仙子吩咐的春山君吗……”
好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论，两股烟渐渐安定了下来，慢慢又沉淀成原来的那个人形，这一次它们十分有礼，甚至就着这个姿态像春山君行了礼，“恭迎春山君，春山君请进，花神留言说春山君可以进入花神殿内，不被阻拦，春山君请。”
这两个怪声特别神奇，竟然还能让人从他们的声音中区别出高兴还是不高兴，随着这两个怪声变得高昂起来，围绕在周围的青烟也散开了，花神殿的正门显现在眼前。
那两个人影也消散下去，但是声音还在，等待春山君随时传唤。
春山君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他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又问了一遍，“花神在殿内吗？”
“花神、花神……殿内……”那边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这次很快有了回复，“回春山君，花神不在。”
“她去哪儿了？”
“回春山君，花神被召请走了，走了，说是有事商议，商议……”
春山君眉头一皱，“什么时候的事了。”
“回春山君，三、三四天前……”
“多谢。”
春山君说完，人也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帝君殿边上的院子里，有三人正在庭中石桌边对弈。
文华仙君在边上候了好一会儿，帝君和百花仙子终于下完了一盘棋，黑棋胜，帝君执黑棋。
明媚的阳光照在棋盘上，棋局看起来复杂多变。
看起来帝君心情很好，百花仙子坐在边上一个表情也没有，见输了，便把手上剩余的白棋重新放回去了。
帝君哈哈一笑，说，“百花，许久不来和我下棋，棋艺好像退步了啊。”
百花仙子勉强笑了一下，“百花棋艺不精。”
文华仙君这才瞅准了机会上前，“帝君棋艺又厉害了许多，这手棋果然是好，神不知鬼不觉，令人无从还手。”
帝君听腻了这些话，冲文华摆了摆手，“这些话就免了……”
正说着，只听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侍卫急急忙忙跑在前面，“报——春山君到——”
庭中三人皆是一怔，纷纷看过来，只见春山君缓步而来，笑意谦和，他听见了刚才的对话，这会儿便扬声道，“帝君棋艺见长？那我可赶上时候了，许久未见，春山正想着和帝君讨教讨教棋艺呢，不知道帝君是否赏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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