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27）

如果百花仙子曾有这么一次机会近距离看清楚帝君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惊讶万分的表情的话，那这个难得的机会就只能是今天了。
春山君来的太过突然，她甚至想的不是春山君怎么来了，而是帝君为什么看到春山君会这么惊讶。
就好像春山君永远不该这样不请自来，然而百花一直以为，在这个仙界但凡有一位能所心所欲地来去帝君殿的，除去春山君真的想不到还有第二人了。
不过那惊讶短暂的让百花仙子以为她自己出现了幻觉，帝君眼中的那么点意外很快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惊不起波涛的小石子，落入水中，恐怕是有那么点波纹吧，但也是转瞬即逝，很快一切就重新归于平静。
帝君站了起来，百花仙子和文华亦然。
“春山君，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帝君笑了一下。
春山君至三人跟前，停下脚步，和帝君隔了一张桌子，他眼神一转，迅速从剩下两个人面上扫过，百花仙子站在后面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地站着，文华就不必说了，他压根也不敢打量春山君，春山君只要站在面前，他就不敢抬头了。
百花仙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春山君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情况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坏，于是他站到石桌边上，低头一面看了看棋局，一面回答说，“没别的事情，想下棋就来了。没想到花神也在，这么一来我岂不是没这个机会了？”
百花仙子笑了笑，站在一边看了帝君一眼，没说话。文华仙君更自觉，直接站到后面去了，帝君和春山君两个人相对而立，旁人也多不了嘴。他觉得这时候场面的氛围明显有些变了，越发不敢出一语。
帝君邀春山君坐下，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整理棋子，把棋盘上的棋子收回盒中。
帝君笑了笑，与春山君说了几句话，语气轻松，在旁人听起来就像是兄弟之间久别重逢的闲聊，倍感亲切，“哪里是你没机会，明明是你天天待在岛上，整个仙界都没人能见你，我也许久没见你了。等着你来和我下棋呢。”
“我闲得很，帝君这里才是要事缠身，怎好打扰。”春山君把棋盘上的最后一粒白棋拿起来，捏在手指尖，翻转了两圈，才说，“帝君先走。”
帝君点点头，就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一个黑子。
春山君想也没想，迅速就跟着落了第二个白子。
帝君哦了一声，边下棋边说，“春山君今天来的真巧，我请百花仙子来下棋，你后脚就到了。”
“是，我要是早知道花神在，怎么也不会挑今天来。这可不是把人花神晾在一边了么，多不好意思。”
帝君听见了，他先看了一眼百花仙子，然后目光又重新移到棋局上，斟酌了一下，接着落下了黑棋，才说：“百花是不是感觉无趣了些，若是感觉无趣就先回去？让文华送送你。”
可怜文华仙君一把老骨头了，成天跟在后面送这接那的，比那仙童还要忙些。
因为来的时候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百花仙子被召请来之后，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囚禁，她是先在某个偏殿中足足待了两天，到今天的时候，帝君才叫她出来下棋。下了好几局，棋盘上要动脑子，棋盘之外也要费心思，百花仙子一开始几局还处于一种坐立不安的状态里，到后来，她实在无法从帝君那双灰色的眸子里看出来些什么，正要放弃，春山君来了。
所以这时候一听帝君说这话，百花仙子心里一紧，一时没敢动，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这会儿是应该应下来还是怎的，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春山君。
春山君神情自若地在应付棋局，看起来心思都在这盘棋上，外界的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迅速落了棋子，又看了一会儿，发现帝君还没接上，这才抬头看了看，“嗯？怎么了？花神这就要走了？”
帝君捏了粒黑棋在手上，神情专注地在看着棋盘上的局势，随口说道，“怕她在这儿无聊，想走便走了。”
春山君笑了笑，他说话的时候没看百花仙子一眼，好像只是单纯的在回答帝君的话，“怎么会无聊，这个棋局还不够精彩么，依我看，就应该让她在这儿多看看，学学也是好的。”
帝君闻言看他一眼，笑道，“这么自信？你也有这么狂妄的时候？”
春山君摇了摇头，轻飘飘道，“狂妄吗？我觉得还好吧……而且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百花仙子在边上忽然笑了一声，帝君转头看她一眼，目光瞬间又冷了下来，但语气还是柔和的，听不出来什么，“如何，百花？你自己选择吧。”
百花点了点头，似是觉得这两位说的话很有意思，笑了笑，才说，“春山君所言有理，我棋艺确实不精，应该看一看。”
帝君没说话，眉头微微动了一下，随意点了点头，算是这事就这样了，然后再也没说什么，专注下棋去了。
春山君等着他的回合，捏着一粒棋子在手中来回转啊转啊，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百花站在边上低垂着眸子，在看着棋盘的间隙飞快看了春山君一眼，两个人匆忙的一对视之间，这才都安下心来。
帝君和春山君不动声色地连着下了三盘棋，每一盘都看得旁观者很是紧张，又能从变幻莫测的棋局中隐隐感受到压力，好像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棋局，而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斗法，看得百花仙子在边上皱着秀眉，文华仙君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对弈。
二位对弈的人还端坐在石凳上，春山君一手执棋子，一手托着腮，神情看起来颇为轻松，仿佛已经看淡了输赢，权当放松心情的娱乐而已；帝君胳膊搭在石桌的边缘，抿着嘴唇，两根手指缓慢又有节奏的敲击在桌面上，灰色的眼眸深处幽光一闪，看着春山君落下了一子，他便拿了黑棋跟着就填上了。
三盘两胜，还是帝君胜，文华仙君在边上特别狗腿的缓了一口气，百花仙子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春山君还坐在凳子上看着棋盘笑，有些感叹，“帝君果然厉害，敌不过敌不过……”
帝君深深看了一眼，好像要用那双灰眸子分辨出他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假话，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帝君嗤笑一声，闭了闭眼睛，“得了，你就别捧场了，我看你是心不在焉。”
“那怎么会。”春山君说，“我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全新全意在这棋局上，只不过本来还大言不惭说要教花神来着，现在看来，我自己恐怕还得学学呢，倒要对不起花神在这里看了半天了。”
百花仙子莞尔，“春山君哪里的话，棋局精彩至极，百花真是大开眼界。只是帝君棋艺高超……”
帝君摆了摆手，一个动作适时地把刚想加入的文华仙君堵了回去，帝君说，“好啦，你们都不必夸了，时间不早了，下了一整天棋，我也累了……”
他说着又特地回头看了春山君一眼。
春山君：？
帝君最后又问了一遍，“春山，你来这一趟真只为下棋？要是不说有事，我这便准备回去休息了。”
春山君失笑，“真是来下棋的，毕竟我是个闲人，帝君还不知道么。”
“也是。”帝君闻言点了点头，又说，“不过说起来……我还以为你那烟岚岛上来了新人，热闹起来了，你也忘了这儿有棋局了呢。”
百花仙子抬头看了看，春山君愣了一下，不过神色如常，很快道，“这种小事，怎么还劳烦帝君挂念呢。”
“你这么久不露面，我总得关心一下。只是没想到……你收了个徒弟？”帝君的眼神不知该说是探究还是颇有兴趣，他说着，目光忽然又移到百花仙子身上，百花眼中一抹惊讶还没散去，帝君饶有兴趣地问，“嗯？怎么？百花你也知道吗？”
实在太明显了。
春山君没往那边看，心里暗暗说了一声糟糕。他余光都能瞥见百花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好在撑住了没有失态。
“我……”
“你什么？”帝君笑笑，一句接着一句，没给百花仙子一点停顿的机会，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有什么说什么，怎么还犹豫？”
百花仙子牵了牵嘴角，勉强道，“哪里，只是太意外了，春山君竟然也会……收徒弟，这话不知道当不当讲，所以犹豫了一下……还请帝君不要责怪。”
帝君大方一摆手，“别紧张，这有什么责怪不责怪的。所以说，我也意外的很，这事儿还是得问春山君，这么久了我真是第一次见烟岚岛上多了一个人，不知是什么聪慧的人得春山君赏识？”
他知道有一个人，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应该不知道。春山君在心里思索了一番，况且自己也没有刻意瞒着谁，这事儿能到帝君这里也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再说这个通风报信的人也不怎么样，关键的东西一点也没报。
春山君这么想着，一边回答道，“只是有缘而已。”
“有缘，缘分确实是个不可言说的东西。”帝君说着，拂了拂衣袖，好像也不准备在这件事情上多问了，但是还没松一口气，他临走之前又说，“对了，也别总是待在你那岛上了，有空带上来转转吧。”
“……好。”春山君道。
得了这么句话，帝君又连说了两句疲乏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春山君不放心，先把百花仙子送回了花神殿，到了自家门口，百花仙子好像才缓过来。
“花神，没事吧？”春山君问。
百花仙子抬头看他，第一句话便是，“消息不是从我这儿出去的。”
看起来她还因为刚才的事情十分惊恐，毕竟烟岚岛上平常也没人会去，倘若有谁知道岛上多了一个人，那么大概也和她脱不开关系。她刚才听到帝君这么问的时候，顿时就忐忑不安，也不知道春山君会不会……
春山君弯腰来看她，确认一下她现在状态怎么样了，才说，“我知道，你太紧张了，需要休息，现在最好不要多想，他今日找你去，该起的警示也起了，往后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
百花仙子好像这才想起来她刚刚算是摆脱了帝君殿的控制，“这次多谢春山君了，其实我是不是不应该说那件事……现在狰河已经被召请回来了，连春山君也被卷了进来，实在是不应该。”
“不提这些，本来就是关乎到所有人的事情。”春山君说，“你往后多加小心，此时也不要再提了，不然我也……”
春山君没说完，意思到了一个眼神也能名表，百花仙子连连点头，“明白，多谢春山君相告，往后有百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春山君只管开口。”
“言重了。”春山君摇了摇头，他心里还有事，匆匆便回去了。
帝君回程时是踏着步子慢慢散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去的。
此时天色有些暗了，寝宫外面灯火通明，寝宫外面的白玉栏杆上悬着一簇簇火光，巡逻的天兵从栏杆边经过时，带着火光跟着晃动，远远看去星星点点的，十分好看。
帝君走着走着，就站在外面远远打量他这个寝宫，走了一会儿神，他忽然说，“文华，你觉得今天的棋春山君认真了吗？”
文华站在一边，闻言心里又回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个场面，恐怕再没有什么棋局是比那个更认真了，“很精彩，帝君是觉得有什么不满意吗？”
接着帝君又说，“百花胆子小，随便吓一吓就不行了，但是春山君就不一样了，他不怕我。所以他无所谓我知不知道。”
“这……您才是帝君。”文华低头道。
“嗯，你说的没错。我才是帝君。”帝君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冷，“对了，你好不好奇，烟岚岛上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人。”
“是，一般人可是连那岛的影子都看不见。”文华仙君说，“春山君不会是在说谎骗帝君吧？”
“骗倒不至于……只是春山他不会自己带人来的。”帝君想了想，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等我找个时间吧，召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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