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独

放了学，方朝彻随便拿几本书往书包里装，“你骑车了吗？”赵子龙问了一句。

        方朝彻点了点头，赵子龙道：“要不你捎我一程？去我家吃饭？”

        “你见过俩男的骑一辆车吗？”方朝彻略微皱了皱眉，“再说我一会儿要去找那傻逼单挑，没空。”

        赵子龙倒是毫不担心，他知道方朝彻的斤两，以前他俩一起在一中的时候，方朝彻打架基本没输过，但也因为这个，他总会频频被找家长。

        “老韩不是还让你去吗？”片刻后，赵子龙又抛来一句。

        方朝彻好像这才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他有点烦躁地蹙了蹙眉，把自行车钥匙朝赵子龙一抛，拎起书包道：“给你骑吧，我找完老韩就直接走了。”

        方朝彻正要从后门出去的时候，被曹斌挡在了门边。

        “怂了？”曹斌轻笑着道。

        方朝彻不耐烦地手指着楼上道：“白天你要是没聋没瞎应该知道，老韩让我去找他。”

        “行。”曹斌又是轻蔑一笑，“我就门口等你。”他说着略微一侧身，给方朝彻让开了一条路。

        方朝彻在办公室里找到了老韩，他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见了方朝彻，他停下笔朝这边侧了侧身。

        “这是第一次。”老韩拿起他没收的文曲星单刀直入道，“再有一次，你这东西就别想要了。”

        方朝彻顺从地点了点头，没言声。

        老韩盯着他又看了片刻，又开了口：“开学还不到一周，你就给我接二连三地上演戏码，你戏够足啊？”

        方朝彻听了，继续一言不发。这时老韩转过了头去，又拿起笔接着写了起来，方朝彻看这架势好像要把他晾这儿，他刚想开口随便认个错就算了，老韩却在此时发了声。

        “你初中打架，有过两次处分，你还参加过数学竞赛，成绩还不错，没错吧？”老韩低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又说道。

        方朝彻看了看老韩，心知必定是他已经把自己的那点底细摸了个透。

        他一个点头，老韩又问道：“数学竞赛你为什么不坚持下去？”

        “懒得弄了。”方朝彻表面平静地答了一句，心底里却触动了他十三岁的记忆。

        “高中生了，快成年了，别那么幼稚。”老韩转过头，对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抬眼看向老韩，恰好碰上老韩也在看向自己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好像随之翻涌了一下。

        “我再看你表现。”老韩说着，把手里的文曲星递给方朝彻，“回去吧。”

        方朝彻接了过来，朝老韩鞠了一躬，没再说什么，转头朝门外走了。

        快走到学校门口，方朝彻意外地看见了谢安。

        “你怎么还没走？”他没忍住问了一句。

        以他有限的印象，好像谢安是那种一放学就走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停留这么久。

        谢安没即刻回答他，却反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

        “我怎么了？”方朝彻不明所以，“我没事啊。”

        谢安停顿了片刻，又朝着他开了口：“你还要打架？”

        “嗯，对。”方朝彻无所谓地说着，“那傻逼犯贱找死。”

        谢安没再言语，走到校门口，他开了车门直接上了车，车开走了。

        方朝彻觉得谢安刚才有点奇怪，但他也说不上来，他盯着那车走的方向又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挺装逼啊。”

        “哪有你装逼啊。”没等方朝彻的目光从那辆绝尘而去的车上收回，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

        他转过头一看，曹斌交叉着两臂站在他面前。

        “说吧，去哪儿？”方朝彻问。

        曹斌指了指学校后面的那片棚户房，方朝彻会意，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那边走了。

        学校在老城区，四周布满了各种拉满电线的落后建筑，这片棚户房尤为密集，但好像都没了人住。从糊了几层灰泥的破窗户朝里看，里面堆满了各种旧物，看来应该被当成仓库在用，只是这一带很少见到人。

        但神奇的是，在这一片棚户区最外围靠近街道的位置，还开着一大长串的海鲜烧烤坊，除了冬天，每天晚上各个店家都在店门口支起一个烧烤摊，旁边坐着吃肉喝酒的总是各种浪荡酒鬼。

        方朝彻第一次来这边的时候，很吃惊于这种奇异的形态，这派烟火酒色的繁忙，就好像是在一座废城之上的诡异狂欢。

        没人在意繁华身后的整片荒芜之地，谁也不知道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去了哪儿，或者那其中的某一户仍然有人继续在此生活。如果可以俯瞰这座城市，这一带应该是这座城的一双漆黑空洞的盲眼。

        曹斌和方朝彻钻进了这片棚户房的某一条胡同，胡同本就不宽，道两旁还堆着各种废弃不明的旧物或垃圾。曹斌在胡同的尽头站定，回头看着距自己几步之遥的方朝彻。

        “先说好，不打脸。”曹斌抛出一句。

        方朝彻笑出了声，他鄙夷道：“打架不打脸，那咱俩挠痒痒玩儿啊？”

        “破了相，明天怎么上学？”

        方朝彻对曹斌的鄙视在这一刻已经在心里填了个满盈，他顿时没有了和他交手的兴趣，他冷笑道：“怕破相，你装特么什么逼？”

        曹斌听了，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下定决心一般，他把书包扔到路边，对方朝彻道：“那来吧。”

        这特么哪来的二货。

        以前挑衅约架的各种人方朝彻见过不少，一般来说挑衅的嚣张程度是会和自身实力成正比的，但曹斌这种级别的无脑奇葩，他还真是头一遭遇到。

        “得了。”方朝彻无甚兴趣地摆摆手，“快滚吧，你不配。”

        方朝彻单手拎着书包意欲往胡同外走，但他这句话好像激起了曹斌破釜沉舟的决心，片刻后，曹斌突然对着方朝彻猛冲过来。

        方朝彻见状迅速转过了身，他把书包往外一扔，绷紧的拳头正正怼在了迎面冲来的曹斌的小腹上。

        但这一下曹斌扛住了，他本就想着下手留点余地，否则他开头的这一下必然是砸在鼻子上的。

        曹斌怒意十足地意欲出拳直击方朝彻的面门，但方朝彻先他一招一个左侧身，反倒用两手牵制住了曹斌的两肢，他把曹斌的上半身迅捷地往前一个引领，随即又用右脚在曹斌的脚下使了个绊，趁着这股力气把曹斌摔在了地上。

        他即刻又骑到曹斌身上，他本想再照曹斌脸上出两拳，但是他想着跟曹斌这档次的过手，这程度也就差不多了。就在他想揪着曹斌的衣领用装逼的语气质问他服不服气的时候，曹斌却在此时照着他的右小臂一口咬了下去。

        “我操！”方朝彻疼得一声叫，在他捂着手臂龇牙咧嘴之时，曹斌一个反身把方朝彻从身上推了下去，随即他顺势骑到了方朝彻身上。

        “你特么是狗啊！有这么打架的吗？！”方朝彻怒骂道。

        曹斌居高临下，但他也没再出手，他只道：“兵不厌诈不知道吗？”

        “滚蛋！”方朝彻有意看了看伤口，两排参差的牙印陷在皮肤里，倒是没破皮。

        “行了。”曹斌从方朝彻身上移开，站起来道了一句：“不打了，我服了。”

        方朝彻听了这话，总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爽，他还没见过认怂认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败将，他随即站起身拍了几下身上的灰，一声冷哼道：“这逼都特么让你装了。”

        曹斌听了不由笑了两声，“那你想怎么着，我跪下给你磕一个？”

        “可别。”方朝彻拎起书包准备走，“狂犬的礼我受不起，回头再特么咬我一口。”

        曹斌捡起书包笑着追上方朝彻，“要不去医院打一针？”

        方朝彻看了一眼曹斌，他觉得这人真的够奇葩，或者这词也不足以准确地形容他，要是把他和狗联系在一起，他可能就像一张狗皮膏药，给人一种犯贱而且一旦沾身怎么都甩不掉的嫌恶感。

        曹斌见方朝彻没说话，又道：“那我请你吃饭？”

        “我回家。”方朝彻面无表情地回了句。

        “行，咱来日方长。”曹斌说。

        方朝彻没再理他，他径直走到街口，在马路边等绿灯。

        等绿灯亮起，方朝彻要迈开步的时候，曹斌叫住了他，“哎，今天谢了啊。”

        “谢什么？”

        “不打脸啊。”曹斌笑得有点没皮没脸。

        方朝彻没即刻应声，他想这傻逼还没想象得那么不可救药，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以后有事儿说话啊，哥们儿。”待方朝彻走出了几步，只听背后曹斌一声叫嚷。

        “谁跟你是哥们儿。”方朝彻在喧嚣的路中间回了一句。

        曹斌仍保持着刚才的笑意，摆摆手走了。

        方朝彻自己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写着“姐姐”。

        “姐。”方朝彻对着电话开口叫了一声，带着一种鲜少的温和。

        “吃饭了吗？”电话那头的方泠然问。

        他停顿了片刻，应道：“吃了。”

        “那就好。”方泠然笑着说，“钱收到了吧？买点有营养的吃，你现在学习正累。”

        方朝彻应了，片刻后他又道：“你不用给我打那么多钱，我也没什么花销，你刚工作，用钱的地方多。”

        方泠然在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说了一句：“我弟弟懂事了。”

        “开玩笑。”方朝彻笑了笑，“我哪儿不懂事了。”

        “也不知道以前谁干的那些事，难怪爸爸总教训你。”

        “你提他干什么。”方朝彻一听姐姐提到了他爸，语调顿时冷了下来。

        方泠然怔了片刻，轻声叹道：“我就是希望你们能好一点。”

        “我倒是希望好，他给我这机会吗？”方朝彻不忿地接过一句。

        “好了，不说这个了。”方泠然知道，每次她一提起爸爸，方朝彻就像吃了枪药一样。

        她又对着电话那头态度冷却的方朝彻道：“早点回家吧，等我有年假了回去看你。”

        “姐。”就在方泠然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方朝彻忽然叫住了她。

        “你是相信我的，是不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朝彻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有轻微的颤抖。

        方泠然愣住了，但她转而又感觉一股难言的伤感涌上了心头。

        也许此刻，他们共同想到了一个人，他们的妈妈。

        “当然。”片刻后，方泠然轻声对着电话道，“我从来都相信你，我也知道，你会越来越好。”

        “好。”方朝彻没来由地吐出这么一句，好像是一种肯定，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肯定指向的是谁。他又轻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即刻从这种情绪中抽离，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说了句：“挂了吧。”

        挂断电话后，方朝彻才感觉刚才吸进去的那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天色暗下来了，入了夜的风，有几分凉意，他走在风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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