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道中人

课间的时候，方朝彻一个人从二楼的通道走到高一区，然后又顺着楼梯往上，往四楼的实验室方向去了。

        作为高一和高二区的隔断区域，实验室一带平时没什么人。以前在高一的时候，他乱走的时候发现了这条路线。

        他知道四楼的实验室和教师办公室中间的那扇门是可以打开的，那门看着是上了一把锁，但其实那锁是虚锁着的，很多次他都从这里穿过去，然后就到了一片安静的无人之域。

        方朝彻在实验室的长走廊里徘徊了一会儿，然后随意站定在一扇窗前，把那窗拉开了。

        他从兜里掏出刚刚从赵子龙裤兜里摸出来的烟，他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了。

        他用手肘支着窗台，把身子稍微探出了窗口，一阵从口鼻中散出的烟雾顺着窗飘到了外面的空气中，消失不见了。

        他觉得心里烦的时候，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到这儿来。虽然他感觉无论是在家还是学校，他好像也从来都是自己。

        他想起从前那一段长久的时日，好像所有人都在否定他、指责他，他陷在那种深切的灭顶之感中拔不出来，他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着的，就是用刺猬般的态度和一切对抗，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别人看来近乎病态的沉沦是源于他妈妈的死，他亲眼目睹的死亡。

        他指间的烟燃得几乎只剩下了烟蒂，他最后又吸了一口，转而把那燃尽的烟头对着窗台按了按，随手一弹，把烟头弹了出去。

        “实验室严禁烟火，你不知道吗？”

        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骤然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响起，方朝彻不由地心下一抖，他抬起身朝走廊里一看，谢安正站在距离自己几步之遥之处。

        “我操。”方朝彻呼出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像安慰自己似的道：“你吓死我了。”

        谢安没什么表情，也没回应，他只是盯着方朝彻又看了几眼，然后转而走到与方朝彻相隔的另一扇窗前，把窗户打开了。

        方朝彻对他的这种风格做派已经了解了大概，他见怪不怪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你怎么来了？”谢安一个迅速的反问，倒让方朝彻有点意外，据他的预判，谢安应该会默然不语，或者顶多回他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你不都看见了吗。”方朝彻轻微地勾起嘴角，“我携带火种来炸实验室。”

        谢安没看他，但是方朝彻似乎从一直望向窗外的他的侧脸上看到了一种轻微的笑意。他有点意外，因为同桌这些日子，他好像没见谢安笑过。

        “五楼有天台，你怎么不去那边？”片刻后，谢安开口问。

        “懒得上，费时间。”方朝彻没精打采地答了一句。

        谢安没再说话，方朝彻对着他看了一眼，“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

        “这里空气好，我需要新鲜空气。”谢安平淡地说。

        这话从社交问答的角度虽然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方朝彻总觉得他说得有点装逼，他想起来教室里谢安从来都开着窗户一隙，并且很有一种晴天雨雪雷打不动的架势。

        方朝彻没理会那么多，“你怎么进来的？”片刻后，他又问了一句。

        谢安指了指刚刚方朝彻来时的方向，“门没锁。”

        “不是吧？”方朝彻惊叹了一声，“还有和我同道中人呢？”

        谢安没作声，方朝彻倒来了兴致，他又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高一吧。”

        “是吗，那我怎么没在这儿见过你？”

        “之前我一般都去天台。”

        方朝彻点点头，“那你今天怎么上这儿来了？”

        没等谢安答话，预备铃在此时响了。

        谢安把身前的窗户合上了，方朝彻也转身欲走，谢安看了一眼方朝彻，却朝他所在的窗口走了过去，默默把那扇窗也关上了。

        方朝彻不由地挑了一下眉，他想如果奇葩是一个坐标轴，那曹斌和谢安就分别处在坐标轴的极限两端，绽放成风格迥异的两朵奇葩。

        “我身上有烟味，会不会把你的空气污染了？”

        他俩并排往回走的时候，方朝彻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故意说得有点戏谑。

        谢安半晌没说话，直到快走到教室门口，他才幽幽地回了一句：“你不抽烟也是一个污染源。”

        靠，方朝彻听了这话不由停住了脚步，他盯着谢安一直在看，但谢安却没管他，头也没回地径直进了教室。

        “真是够装逼。”方朝彻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却也无奈奈何。

        体育课上，解散自由活动之后，那帮女生像箭一样朝不同的方向各自射了出去，剩下方朝彻他们几个寥寥可数的男生有点无聊。

        “打球去啊。”曹斌拿着篮球对方朝彻几人喊了一声。

        方朝彻不太喜欢打篮球，他总觉得这种节奏极快的运动有点楞，还有点傻，可能是初中的时候他看班上不少男生女生都捧着关于篮球的漫画书看个没完，那些女生不时还一脸花痴地讨论谁谁谁帅得不行，他总在心里抱有点不屑。

        他们几个人往篮球场去了，方朝彻朝四下瞥了一眼，他好像体育课就没见到谢安。

        “谢安呢？”他问了一句。

        赵子龙原来和谢安高一同班，他平淡道：“他从来不上体育课。”

        “他到底什么毛病？”方朝彻问得看着有点无心，但其实他心里是好奇的。

        “他……”赵子龙顿了顿，他在组织语言，因为谢安这个人在他看来，的确也是一言难尽。

        “他好像是有点毛病。”片刻后，赵子龙才说出一句。

        方朝彻略偏过头看向他，“什么毛病？”

        “身体不好吧。”赵子龙踌躇道，“反正以前他也什么都不参与，不合群。”

        方朝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他们走到篮球场，曹斌先蓄势待发地拍了拍手里的球，然后朝篮筐一条标准的走线，随着他把球扣向篮筐的一跃而起，球轻松地进了。

        “玩儿啊？”曹斌拍着球边走过来边道。

        “就这么几个半人，玩得起来吗？”说话的是一个脸熟的男生，方朝彻认出来是昨天在教室里用球扔曹斌的那个男生。

        “有总比没有强吧。”曹斌道，“不玩这个还有啥可玩的。”

        “可以打太极拳。”片刻后，方朝彻无甚兴致地随口说了一句。

        赵子龙不由笑了一声。

        “广播体操也行，你不是盯着旗杆下那个领操的女生做得最认真了吗。”那个男生接了一句。

        在场的几个男生都笑了，曹斌有点难为情，又有点无奈，他没话可接，只得引开话题，他指着方朝彻他们俩对说话的那个男生道：“还不认识吧？”

        “一中大名鼎鼎的方朝彻，怎么不认识。”那男生平淡地说了一句，眼神瞄了一眼方朝彻。

        方朝彻和那男生对视了一眼，他随即略勾了勾嘴角，对着那男生又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方朝彻。”

        “萧国添。”那男生接了一句。

        他俩又对视了一会儿，萧国添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方朝彻旁边的赵子龙，“这也认识，赵子龙，这名字谁能忘得了。”

        赵子龙对萧国添点了个头。

        “原来一中的？”方朝彻在旁边问了萧国添一句。

        “不是，四中。”萧国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朝彻一眼，又补充道：“你跟四中打群架那次，我也在。”

        方朝彻带着点惊讶对萧国添点点头，虽然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他看萧国添与人应对的眼神和说话的气势也大概明白，他也和自己一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方朝彻没说话，曹斌在此时忽然接了一句：“我也在。”

        他在此情此景说出这句话，又给人一种不搭调的滑稽感，赵子龙似笑非笑，方朝彻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一眼这张狗皮膏药。

        “哪儿都有你。”萧国添无语地推了一把曹斌，“不装逼你能死啊？”

        赵子龙终于笑出了声，方朝彻看着曹斌道：“你还欠我一下。”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曹斌被这群起攻之的场面搞得有点激愤，他跳起来把手中的篮球往方朝彻的胸前推：“来来来，这就来，你就照死里打。”

        方朝彻没客气地接过篮球，他把球朝地面拍了两下，随即淡淡道：“打你，没什么成就感。”

        说着他又把球往曹斌处一抛，脸上现出几分诡谲的笑意：“自己做广播体操去吧。”

        几个男生的哄笑声瞬间又起来了。

        中午方朝彻和原来班的那群男生踢了一场球，这让他感觉好了不少，好像熟悉的感觉全都回来了。

        和他一起踢球的几个男生也说，他不在那个班了，他们踢球好像就少了点意思，他听着这话好像有点矫情，又略显伤感，他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他们大汗淋漓地踢完球，一群人一起往楼里走。“下回再一起。”在二楼的岔路口，那几个男生彼此之间畅快地抛了一句，方朝彻点点头，上楼去了。

        他在进班之前去厕所洗了把脸，然后回教室了。他回到座位上从书桌里掏出那瓶上午买的脉动一阵猛灌，解渴之后，他想找个什么东西擦擦脸上的水，但发现没什么合适的，就在他准备用校服衣服的里面胡乱抹一把脸的时候，他身旁突然递过来一包纸巾。

        他抬眼一看，一个女生正笑吟吟地把纸巾递给他，他有点印象，开学那天介绍的时候他入了一下耳，好像叫什么梦露。

        他勾起嘴角淡淡笑了一下，接过纸巾道：“谢了。”说着他撕开包装口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然后又把剩下的纸巾递还给梦露。

        “留着吧，给你了。”梦露仍笑得如沐春风。

        他无声地笑了笑，顺手把那包纸巾掷在了桌上。

        “方朝彻是吧？”梦露又开口。

        “嗯。”方朝彻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向梦露，“你叫连梦露？”

        梦露怔了一下，即刻又笑了起来，她纠正道：“我叫胡梦璐。”

        “哦。”方朝彻点点头，只道：“没记准，对不住。”

        胡梦璐温柔地笑了笑，好像笑中又有几分欣喜。直到预备铃响起，胡梦璐又带着笑靥道了一句：“那我走了。”

        方朝彻在座上坐了下来，旁边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谢安这时候刚坐起身，带着几分惺忪的倦意。

        “中午有个女生找你。”谢安一边整理桌上的书，忽然说了一句话。

        “是吗。”方朝彻转头看了看他，“谁啊，长什么样？”

        “我该怎么描述？”谢安略显为难地瞥向他。

        方朝彻有点发愣，但他看到谢安一本正经的表情又觉得挺好笑，他道：“个高个矮，胖瘦，皮肤白黑？”

        “看来你对评价女生还挺熟练的。”谢安淡淡说了一句。

        “这不都是很直观的事儿吗？”方朝彻有点无辜地看向他，“那你说你怎么描述？”

        谢安没回答，几秒后他才说出一句：“挺好看的。”

        “就这？”方朝彻笑了笑，“这也太笼统了。”

        “我说找你的女生，挺好看的。”谢安说完，把码整齐的一摞书全都放在了桌角。

        方朝彻愣了愣，没再说什么，他转头想了想，那个女生应该是纪晓楠。

        前阵子纪晓楠因为文理分科的事和他一连闹了好久，她甚至撂下狠话，说如果他选了文科，他们就分手。他没理会，还是照样在分科表上填了自己想选的，纪晓楠又梨花带雨地跟他闹了两天。他有点无奈，也不太能理解，他觉得这事根本没必要，他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女生就是这样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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