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主殿下

霓尘此刻早已回到宫中换了女装，盯着桌上堆成小山的赏赐发呆。

        “殿下？”

        她脑子里尽是今夜御街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并未注意到身后娇小的灵兮。

        “……殿下？”灵兮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霓尘这才回过神来，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合州来消息了，说恭祝殿下上元安康，还问殿下什么时候回去。若是耽搁太久，让金人查探到殿下不在合州，怕是要趁机偷袭。”

        回去？赵霓尘当然想回去，她离开自己的封地已半月有余了。除夕前奉父皇旨意从合州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在膏梁锦绣的宫宴上复了命后，就再没怎么见过父皇的面。而眼下她奉命留在汴京不得随意走动，所以若非父皇开恩，她是断不能私回合州的。

        想到这里，她只好叹口气，让灵兮在那一堆赏赐中挑些合用的，差来人送回合州去。

        “殿下为何叹气？”灵兮一边挑，一边歪着脑袋问，“官家赏了这么多珍奇宝物，可见对殿下还是宠爱的。”

        霓尘换了个姿势，瞥了一眼窗外的圆月：“如何宠爱？把我关在宫里却驳回我的求见，哪怕是今日，都只是赐些绸缎珠宝么？”

        “这……灵兮就不懂了。这么些赏赐，不都是官家的恩典么？”

        “这是给公主的赏赐，不是给女儿的宠爱。这几箱珠宝不过是为立个‘慈爱’之名罢了。而我去了这重公主的身份，还不是只有被人夺去爱物，白白受气的份儿。”

        灵兮莞尔，心下了然：原来自家公主还是对那玉兔坠子念念不忘。于是将挑拣好的东西送到霓尘眼前：“殿下看看，这些可还堪用？”

        “随便吧。”霓尘看也不看。

        灵兮换了男装行至院外，将一大包鼓鼓的金银交给合州来的部下，又掏了些自己的体己钱，说是殿下赏他们上元节去买酒喝。部下感激涕零，问临走之前，还有什么能为殿下效力的。

        “咳咳，”灵兮故作严肃，“殿下说，让你们帮忙掩护我出宫去。”

        御街依旧熙熙攘攘，但随着夜色越来越浓重，人群还是比之前稍稍松散了些。灵兮拐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了神通侯府。

        瞧着眼前的侯府飞檐高阔，雕栏玉砌，灵兮略有些怯。从宫中来的她，倒不是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所震慑，而是想起方应看今晚凌厉的气场，双腿竟软了几分。

        算了，有什么好怕的。当初是九公主将奄奄一息的自己救治好又留在身边的，哪怕今夜为她喜欢的玉坠拼个命，又有什么呢？

        可谁知出师不利，跟门房小厮刚一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

        “找侯爷？你是什么人就找侯爷？名帖呢？”

        “别啰嗦了，侯爷不在。在哪儿？我凭什么告诉你在哪儿？”

        “哎呀呀，给这么多银子……嗨，算了。侯爷在甜水巷呢，多的我也不好说，你自己找去吧。”

        站在甜水巷艳名远扬的青楼前，灵兮红了脸。被出来办事的彭尖发现并捉回方应看面前，她的脸更是红透了——这人倚红偎翠左拥右抱，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灵兮壮着胆子说明了来意，方应看并却不正眼瞧她，只顾偏头抿了一口身边女人递过来的葡萄美酒。等她僵站了一会儿，他才幽幽开口。

        “你，刚才说什么？”

        “……银子我带来了，请侯爷把那坠子还给我们公子。”灵兮憋着气观察着方应看的脸色，但方应看却目中无她，只和身边的莺莺燕燕笑闹。

        “带了多少银子？”说话的是站在一边的彭尖。

        “三十两。”

        “不够。”

        “买的时候才二十两！”

        “你看侯爷想给你吗？”

        方应看这才从那温柔乡中直起身子，一手搂着身边美人的腰，一手搭在膝盖上。

        “给我个还你的理由。”

        “是我们先买的。”

        “交易只看价钱，可不分先后。”方应看不紧不慢地拈了一粒葡萄含入口中。

        “……我们公子属兔，而且他喜欢这个。”

        方应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笑道：“巧了，我也喜欢。”

        “可今日是我们公子生辰！”灵兮气不过，也不顾彭尖在一边凶巴巴地看着她，直向方应看喊去。一时屋里的美人儿们都愣了——结识侯爷这许多年，谁也没见过有人敢这样跟侯爷说话。

        对于灵兮私自出宫替她赎玉兔这件事，霓尘并不生气，只是在灵兮回来后，冷着脸命灵兮将那边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你说了是我的生辰，然后呢？”

        灵兮委委屈屈：“然后、然后那个侯爷就生气了，凶巴巴地说什么生辰又如何，断没有因为生辰就让着咱们的道理。若想要，就……就让殿下自己去求他，否则就是没种……还让那个叫彭尖的把我赶出来了。”

        赵霓尘捏紧了拳头。这已经不是玉坠不玉坠的问题了，自己好歹也是大宋的公主，纵使没有皇恩盛宠，那也是金尊玉贵，怎能忍下被一个小侯爷欺负？但此时夜已三更，只得先梳洗睡去，明日再作打算。

        翌日汴京城天地清明。一整夜的大雪荡去浮尘，仿佛一切都是崭新的。

        正月十五之后，年就算过完了，于是方应看天不亮便例行上朝去，回来时正见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立在侯府门口，与门房争执着什么。

        他挑挑眉毛，抬手示意，彭尖便停了车马，与方应看一同在远处冷眼瞧着。双方争执不下，方应看嗤笑一声，踏雪上前。

        “怎么，有客？”

        门房小厮见侯爷亲自前来，忙打躬作揖地赔笑：“侯爷，他们虽有名帖，但小的并未听过汴京城有什么倪家公子，况且您也未吩咐今日有客，小的……不敢放行。”

        方应看瞧了一眼那两个自称姓倪的，勾唇一笑：“好，办事妥帖，赏。”

        这边霓尘上前一步，忍着脾气好声好气道：“方侯爷，昨晚家仆唐突，特来赔个不是。”

        方应看斜睨她一眼：“是来赔不是，还是赎坠子？”

        “……坠子也是要的。”

        霓尘以为方应看又要三两句话将她们打发走，谁知他打量片刻，淡淡向小厮道：“开门。”

        侯府正堂里，霓尘再次说明了来意，方应看依旧表示不能松手。他斜靠在太师椅上，狭长而锐利的眼睛仿佛笼着一层薄雾，让霓尘看不懂他的真实用意。

        “侯爷可不是谁的条件都接受的，劝二位不要白费功夫了。”彭尖在一边硬硬地下了逐客令，好像下一秒就要叫人将她们赶出去。

        可赵霓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方应看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他起身踱了几步到她面前，直直盯住她双眼：“无名公子可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但如果是当朝公主的要求，我或许可以通融通融。”

        公……公主？

        霓尘心里一慌。但她到底是公主，被人当面揭穿依然面不改色，而灵兮就不一样了，她虽然在赵霓尘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到底是年纪小面皮薄，在听到“当朝公主”四个字的时候，飞速皱了一下眉头。

        而就这一下皱眉，被立在一边的彭尖尽收眼底。

        “姑娘慌什么？”

        ……姑娘？

        灵兮原本还能藏一藏，但被方应看揭穿后又接连被彭尖戳破，勉强控制的表情早就乱了。她匆忙看了一眼自家殿下，可她的殿下也皱起了眉头。

        “我们今日只是来赎玉的，还请……”

        “其实如果是以九公主的名义要坠子，二位本不必跑这一趟。银子，本侯也可以不计较。”

        霓尘那点薄薄的面皮彻底被方应看戳破，此时坠子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眼见再死撑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她站起身来，直直看向方应看：“那么请问方侯爷，是从哪里打听到我二人身份的？”

        “打听？”方应看笑笑，转身踱步到太师椅前重新坐下：“我为何要花费心力打听你们？你的身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侯爷这是拿我们寻开心？”

        瞧着霓尘紧张皱眉的样子，方应看反而笑了：“你或许不知道，昨日你那一身衣裳，用的是我年前呈给宫中的瑞鹤祥云锦，”他斜倚在扶手上，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我听说新春宫宴上，官家把这批锦全都赐给了多年未见的九公主？”

        赵霓尘心内暗悔，面上却仍端着：“……既然如此，就请侯爷开个价。”

        “殿下客气。殿下下榻神通侯府，敝府蓬荜生辉。彭尖，给九公主上茶。”

        “不必了，”被识破了身份的霓尘并没有什么品茶的心情，“我长居合州，不懂你们汴京的这些弯绕，侯爷不妨干脆些。”

        “好。”方应看直起身子正色道：“我方应看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公主殿下若是诚心，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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