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杭州冬雪

方应看最近总是做些彭尖看不懂的事。就比如刚才，明明没见过那个九公主几面，他却要求她三日后一同去杭州。

        “侯爷，咱们此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啊。”

        “若没有她，便成不了事。”

        “侯爷，咱们去见那个人，和这个九公主有什么关系？”

        方应看却再未搭话，只抿唇一笑，又埋入卷宗中去了。

        这边赵霓尘却喜也不是，悲也不是，两弯略带英气的秋波眉蹙作一团，将今日方应看的所作所为从里到外理了个遍，也没理出什么头绪。

        灵兮倒是雀跃得像只小燕子，忙里忙外地为霓尘打点行装。

        “殿下，咱们终于能离开汴京了！这半个月可把我憋坏了。”她从高柜里取出几件霓尘的衣饰，仔仔细细地放在箱子里，“哪怕是几日，我也欢喜。”

        霓尘看着她发髻上随脚步颤动的小珠花，脑子里回旋的却是方应看那几句话。

        “你不用做什么，带着你的公主印玺，跟着我就好。”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要你拿出印玺。我要的不过是你的身份。”

        “至于如何让你出宫离京，我自有办法。”

        其实区区一个玉坠，本不值得霓尘带着印玺费力跟他走一遭，但杭州她向往已久，也确实对这个声名在外的侯爷有几分好奇。然而他究竟要带自己做什么？霓尘想不通，手里的珊瑚珠串倒是几乎要被她拨散了。

        虽说严冬已过，到底还是在正月里。冷风从汴京直吹到杭州去，下了一场银装素裹的雪。

        江南其实很少下这么大的雪，今年不知怎地，格外寒冷。但在这寒冷中，依然有裹成粽子一般的孩童，或是在树下堆个惟妙惟肖的雪人，或是将积雪松松团成一个球，与同伴嬉笑打闹。

        “还挺像你。”

        “什么？”

        坐在轿里的霓尘不明就里。方应看方才掀帘探出头去看了看，便回身随口调侃了这么一句。

        “他们堆的雪人。”

        好哇，原来他是在取笑她今日穿的白缎鹿纹斗篷。从出门起他就笑她身穿白色是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好一个‘天人合一’。”

        霓尘并不想应他的玩笑。舟车劳顿让她有些不适，手臂内侧的蛊纹开始微微发烫，灵兮却不在身边。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汴京宫内，灵兮正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出神。她原本以为方应看有什么神通，能让九公主名正言顺地到杭州去，谁知不过是让她串通方应看安排好的太医，对外谎称九公主染了风寒，这几日由灵兮守着，谁都不见。

        雪渐渐停了，日光自积云的缝隙中刺出来，经积雪的反射又投进灵兮眼睛里。光线太过晃眼，她便合上窗子，转身歪在榻上。

        这一歪，榻边几案上的小木盒便落入了眼中。灵兮登时一愣。她撑起身子，揉揉眼睛，再定睛看去——果然是那盛药丸的盒子！竟没为殿下带上？这要是在杭州发病了怎么办？

        她慌忙跳下榻去，跻了鞋子抓了盒子就转身向外跑，但刚一跨出门槛，就又将脚收了回来，低头细思——自己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殿下在哪自己就应该在哪。也就是说，如果此时贸然将药送去杭州，在有心人眼里，就代表公主并不在宫里。但她也不放心将药托别人带到杭州去，毕竟神医赖药儿配的药丸，也就只剩这么多了。

        灵兮心如乱麻地在殿内来回踱步，迟迟拿不定主意。但如若送晚了，怕是就来不……

        已经来不及了。

        灵兮正进退两难，彭尖就踏着厚厚的积雪满头大汗地闯进殿内，一见面便抓着她说公主晕倒了。

        “什么？！”灵兮的脸“刷”地一下白得像落满了雪。

        “在路上就晕倒了，侯爷怎么叫都不醒，请了医官也没什么起色。你若有办法，便快快随我走一趟杭州！”

        “我、我走不得！”

        “若是耽误了侯爷的命令，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彭尖高声斥责，灵兮双肩一抖。彭尖见状暗悔自己行为鲁莽吓到了她，正踟蹰着要不要安抚一番，她却将那盒子忽地塞进了他手里。

        “快快送去，一日两丸，一早一晚！”

        杭州。

        金乌西沉，暮色四合。嫣红阁二楼最里间的闺房中隐隐漾着暖黄的光。那房里摆的是雕花床，挂的是红绡帐，点的是合欢烛，熏的是鹅梨香。

        如此明艳的陈设，更衬得躺在床上的人儿面若死灰。

        方应看斜坐在床边，拧眉细看已然沉睡了一天一夜的赵霓尘。眼下已过了酉时，这位九公主却仍一点起色都没有。

        “彭尖回来了！”

        外头一嚷，方应看便迅速站起来迎着彭尖快走两步，抓过盒子打开取了一粒药丸。旁边的姬蜜儿见状，忙伸手掰开霓尘的嘴，将那药丸温水送服后，屋内的氛围才终于稍稍缓和了些。

        霓尘服药之后这半柱香的功夫内，方应看一直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她。他身子前倾深锁眉头，抿着双唇屏着呼吸。直到她双唇微微抿住，手指轻轻勾动，双眼稍稍睁开，他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坐正身子，舒缓眉头，吩咐身边身姿袅娜的美人儿：“蜜儿，给她喂点水，要吃的就给她吃，能下地就让她下。我明日一早来，就要看到她活蹦乱跳。”

        姬蜜儿轻哼一声：“果然还是要有皇室宗亲的血脉，才能让侯爷这么上心。”

        “事关重大，我没心思与你玩笑。叫你做你照做就是了。”

        “知道啦。侯爷的吩咐，蜜儿哪次不当成头等要事？”

        瞧着姬蜜儿不敢怠慢，方应看才放心离开。于是姬蜜儿暖香的闺房之中，就剩下她与霓尘两人。此时霓尘已经清醒，坐起身子，警惕地打量着一袭红衣似火的姬蜜儿。

        “九公主殿下不必如此戒备，”姬蜜儿端了碗水坐到榻边，巧笑嫣然：“瞧瞧方才开了个玩笑，侯爷就如此紧张你，想必二位关系不一般吧？”

        正喝水的霓尘闻言便呛了两口：“哪里！你切莫胡乱猜测。我与他来杭州，不过是桩交易罢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哪里？”

        姬蜜儿笑而不语，将霓尘喝空了的碗撂在桌上，又吩咐小丫头拿些糕点蜜枣来。

        “我们这儿呀，”姬蜜儿重新看向霓尘，眼角眉梢尽显风情，“杭、州、嫣、红、阁。”

        青楼？！

        霓尘瞪大了眼。

        这边方应看与彭尖匆匆回到住处，瞧着四下无人，彭尖才开了口：“侯爷，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方应看转身瞟了他一眼：“你想问我与金人会面，为何一定要带着九公主？”

        “……侯爷英明。”

        “你想想，事关疆土，若无皇室现身加盖印玺，如何压得住完颜宗弼？”

        “啊……”彭尖恍然大悟，思索片刻却又皱紧眉头：“但侯爷大可禀明官家，何苦自己跑这一遭？”

        方应看闻言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彭尖霎时心领神会——凭借当今官家的文人心性，只会一味退让给金人纳岁贡，是断不可能应允方应看带着皇室宗亲去冒险的。但边关三州早已民不聊生，停市之事迫在眉睫，他没有时间再去劝说官家。正焦灼着，这不受宠的九公主恰好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但是……”彭尖依旧担忧：“官家并未下诏啊。这样妥不妥当咱们先不论，没有官家旨意，那心思缜密的金国四太子未必肯信。”

        方应看笑道：“我问你，如何才能让人对假的心服口服？”

        彭尖挠挠脖子，摇摇头。

        “只需在假的里面，稍稍掺一点真的便是了。只要公主和印玺是真的，官家有没有旨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翌日，方应看一踏进嫣红阁，就见霓尘已经穿戴整齐等着了。姬蜜儿起身上前媚笑道：“侯爷，您这位昨夜很是不安宁呢，半夜醒来好几次要东西吃，可把我折腾坏了。”

        方应看笑笑勾起她的下巴：“那我下回来，多陪陪你就是了。”

        “哎呦，”蜜儿轻轻打掉他的手，娇嗔道：“还是侯爷疼我。”

        方应看却没再理会她，勾唇向霓尘笑道：“恭请殿下起驾。”

        “行了吧，”霓尘瞧也不瞧他,起身便向外走去，门口正停着一顶轿子，“现在你做这恭敬的样子给谁看？”

        她语气不善，方应看却也不恼怒，只快走两步，笑道：“自然是给今日要见的人看。”

        “今日究竟要见谁？”

        “殿下见了便知。”

        方应看今日一反常态地规规矩矩，却让霓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上元那夜他跋扈的样子，她可一点都没忘。现在又装什么温良恭俭让？

        “你少故弄玄虚了，你胆大包天到将本朝公主独自扔在青楼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怎么还算起账来了？”见霓尘生气了，方应看终于忍不住现出了原形：“公主殿下难道是嫌蜜儿照看得不好，要跟我睡一张床？”

        “你！”

        他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不觉笑出了声。

        “你还笑！”

        见她生气，方应看却笑得更欢了：“我笑你生气的样子，真像只河豚。”

        霓尘哼一声再不理他，气鼓鼓坐入轿中。


　　https://www.biqugecd.cc/22541_22541862/9508854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cd.cc。九天神皇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cd.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