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LaRose

津岛枝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剧烈爆炸后的大火，整座高大的建筑在异能所带来的烈焰下分崩离析。而她——

        金发的青年匆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绿色封面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什么。随着异能力的发动，被撕下的纸张变化成厚厚的毛毯。男人把毛毯摊开，将其往衣不蔽体的小姑娘身上一披，有些别扭地问道，“你……”

        “那里面还有人。”小姑娘鸢色的眼睛圆圆的，里头漾着清凌凌的春水，“我叫津岛枝子。”

        男人的一双眼从镜片下反射出令人安定然而稍带锋芒的光芒，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刚想继续说点什么，远处传来普本警官的尖叫声，“国木田！”

        男人的动作一顿，他抱歉地嘱咐了小姑娘几句，起身向普本的方向跑去。男人的金发被一小圈黑色绑在脑后，脊背挺直，目测有一米八以上的个子，只是……“不适合警察的工作呢。”

        小姑娘勾唇笑了笑。她慢慢悠悠地站起身，甩着手上水珠的样子看上去虽然多了几分飒爽，却能通过她微微发抖的身子窥见以往的怯懦。在“国木田”把她带出的时候凑上来的几个护士此刻也忙乱在伤势更严重的幼童身边，枝子随意地瞟了一眼乱哄哄的局面，不得已地靠在身后的断墙上整理自己的仪态。

        她抓下足以以假乱真的红色假发，随手抹掉了脸上看似不断流血的伤口和灰尘。灰发鸢眼的少女姿态随意地走出了乱糟糟的现场。有趣的是，现场居然没人留意到红发小姑娘的离去——以及灰发少女的出现。各人仓促而迅速地处理着哄闹的人群，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地划过街道，浓烟滚滚地冲向蔚蓝的天空。老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幼童天真稚嫩的问话，以及随处可听到的女人们的哭泣和男人们的嚎叫……的确，在这样的局面里，谁会注意一个普普通通而伤势尚可的女孩子呢。

        枝子凝视着纷扰的人群，金发的高个男人在人堆中格外引人注目。个子高的同时又那样的正气，像是一个为了理想中的美好世界能付出所有的人。她的目光带着天然的懵懂，又因过于专注而如猎犬一般咄咄逼人。

        名为“国木田”的男人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份视线，他条件反射地皱眉并握紧了手里的本子，钴蓝的瞳孔随着他回头的动作清楚地暴露在了少年的眼中——

        清隽的少年低眸漫不经心地擦着灰发姑娘脸上的血污，脸上的神情混合着担忧与焦躁。他很自然地摸着那小姑娘的脸，只是突然抬起眼朝国木田的方向看去。自觉不好意思的年轻男人竭力镇定地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和身旁的警官聊着关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的信息。

        “枝子酱～”

        少年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旁边拦成一圈的人警惕地盯着场内，兄妹两神色自如，恍如隐身了一般竟然从高度紧张的几个小警官身边溜了出去。少顷，少年有些不满地开口，“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我找你找了好久，可是超级担心你的耶——”

        他的语气里还有些失落。但这点失落的刻意程度实在太过于明显。津岛枝子没理他，可是十分匆忙地去解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触目惊心的深色的疤状伤口暴露在少年的眼前，伴随着津岛修治愈深的笑容，枝子从他的风衣口袋里畅通无阻地摸出了那把刀，在他面前用刀按压住了自己的脖颈。

        身旁的街道空无一人。

        她说，“哥哥。”

        “既然你这样的讨厌我……那我去死好不好？”

        她语气那样难过，指腹抵着那把刀的刀刃，只是微微用力，鲜红的血液就从破口处开始滴落。这鲜艳的颜色叫修治瞳孔里的鸢色越来越深沉到可怕，仿佛有沼泽粘稠在里面似的，眼神里铺天盖地的压抑让枝子几乎要哭着抱住他了。她绝望地说道，“为什么呢？”

        用着控诉的语气，少女这般不高兴地说道，“总是能想出各种自杀的方式，每天都说着‘枝子的怯懦真是让我犯恶心啊’。有些时候，哪怕是满身肮脏的香水气味也会回来告诉我‘枝子啊，也稍微学会迷人’吧。”她勉强控制住自己平淡的表情，但语气里逐渐带上一年前的，被修治所“讨厌的”绵软，“明明马上我也可以死掉了，在那样的爆炸里……”

        “不行哦。”津岛修治轻轻松松地说。他看上去完全没有被影响，平和道，“那种死法也太痛了吧？”

        “还有啊，对哥哥这么冷淡还真是可恶。讨厌的是软弱而不是乖巧——枝子的阅读理解真是差到奇怪的地步！”

        他笑着说完自己的话，突然往前走了几步，非常失望道，“枝子的惊讶和高兴居然都显示出来了吗。”

        虽然是两双一模一样的鸢色眼睛，甚至少年的眼里反而夹杂了许多笑意，但感知足够好的人，譬如名侦探之类的人物，便能一眼看出少年的瞳色更加的深，代表情绪的波澜也更加要浅。有时候，修治也会肆无忌惮地暴露出那点令人不愉快的东西——苍白病态的少年在吧台前懒洋洋地喝着酒，任凭阴沉的气息赶跑意图来搭讪的女人。他似乎格外期待那些仍然不被他的极端吓走的坚持不懈的人，这其中坚持时间最久的是温柔端庄的山月家大小姐山月明硫，修治对她倒是意外地感兴趣，具体表现为哪怕是那样恐怖的雷雨天也没有回到兄妹俩所栖身的唯一的“家”，反而认真地陪着山月明硫逛着一家又一家的和服店。

        “嘛……”

        不知何时，枝子手里的刀片被修治轻而易举地拿走，少年熟练地单手旋转着刀片，眼尾上挑，漫不经意地问道，“是我让可怜的小枝子失去安全感了吗？哥哥可是带枝子从那位太太的手里逃出来了哦？”

        他不满地皱眉，像小孩子一样数落起来，“而且，什么嘛……是枝子先不乖的哦？总是安静地瑟缩在角落里，不管我说什么都怕得要命的样子。而且啊，越来越过分了吧？居然想要离开我了？一点也不想待在哥哥的身边吗？”

        他应景地红了眼眶，可怜兮兮地停下了转刀片的手指，眨着眼睛让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枝子酱？”

        枝子：“太累了。”

        她迎上少年的目光，“哥哥。”

        “你只是在扮演着你认为符合你在我面前的形象，玩闹的，天真的，生机勃勃的。”

        她把整个人信任地埋进少年的怀里，为他身体呈现出的放松状态而有些愣神但还是继续展现着津岛家孩子的聪明，“包括对我的纵容，也只是哥哥觉得身为唯一的兄长所应该表现出来的。实际上，你很容易对此感到厌倦，或许也有过丢掉我的想法，但我能给你带来便利和利益——”

        “不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哦～”

        津岛修治扶住女孩，愉悦地说道，“尽管这样聪明的枝子酱更可爱了，但这种剖析他人的话说出来依旧还是非常失礼的哦。”

        他甜甜蜜蜜地凝视着妹妹干净清透的瞳眸，“枝子不觉得自己的话有漏洞吗？”

        ——你觉得我没有在意你，可是我会为了考虑你的感受摆出哥哥的形象来哦？

        “哥哥……”

        ——你只是在我面前伪装了更多层而已。

        两人对视着，读懂对方不加掩饰的情绪对这对兄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沉默在无声地蔓延，好在两人都急于打破这场沉默。

        津岛修治用撒娇般甜软的语气道，“好难过……枝子酱在怀疑我的真心吗？”

        “哎？要不我们一起去死吧？这样枝子酱就会是我最特殊的人了？”

        “怎么样怎么样？”

        不知何时，两人走在大桥上，桥的下面便是一整片波澜壮阔的大海。温暖明媚的日光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好像有许多穿着金色舞裙的小精灵在碧蓝上旋转着踮起脚尖，跳着美丽的芭蕾，使得整个海面看上去波光粼粼，分外妙丽。

        枝子有段时间最喜欢听的故事就是《海的女儿》。那时的修治似乎也很喜欢大海，或者说，喜欢水。水在他们眼里的定义既是包容一切事物的美好，也是能够温柔地夺去生命的刽子手，更是组成他们母亲的名字“津岛九月水”的一小部分。

        没人知道九月水的姓氏——也许津岛修治知道，但他对此也保持着令枝子无奈的缄默。

        想起记忆里如月光般的母亲，枝子抬眸看向兄长，“九月的水很凉哦，如果浸泡在这样的水里，一定过不了多久就会生病的。”她认认真真的，撒娇似的拉住少年的手，还学着他以往的模样把整个人都缠了上来。

        “！”

        “……”

        这样关心的话，却叫津岛修治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

        津岛修治唇边原本只是微末上勾的弧度越扯越大，到最后他弯下腰捂住腹部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再直起腰时，少年发红的眼角泌出晶莹的水花，他憋着笑弯起眉眼，十分高兴地将轻柔的吻落在少女的眼尾——

        枝子没有躲开。

        她缓了缓，选择踮起脚将自己的唇瓣印上少年的。

        仅仅是唇瓣相贴，少年的眼里便多了星星点点的虚假的笑意。他配合地弯腰，伸舌勾勒少女的唇形，一点点地引导着枝子的动作。

        她逐渐被少年禁锢上腰肢，修治少年鸢眸内涌动的暗流和动作让她只能够恍惚地被他压迫着一步步向后退，慌乱的步伐依旧处于少年所掌控的节奏之中。

        津岛修治睁开眼睛凝视着枝子眼底自己的倒映，在水声中，他用力地咬了一口少女的唇。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两人口中弥漫，枝子从迷蒙的潮水中抽身，方才猛然察觉到自己背后是坚硬的栏杆……

        她被少年不甚熟练的动作弄得只能抬起头，两人短暂地目光相交，就在这一瞬间，少年笑着停止吻她，却依旧继续用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摩挲着小姑娘的脸颊。

        他笑意朦胧地放任他们的身体大半越过栏杆，而后，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他们共同闭上眼坠入深海，浅淡的蓝色幽光在这时亮起，裹覆了两人却又很快地消散。

        耳边是快速下落时海风呼啸而过的撕裂声，越来越强的失重感让小姑娘骨子里的胆小在兄长面前全部展示了出来。她没尖叫，只是用前所未有的大力气勒住了少年。这样的疼痛反倒让津岛修治蹙起眉。他温和地拍了拍枝子的背部——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咸腥的海水将眼眶刮得生疼。大量的水涌进鼻腔和耳部。火辣辣的酸涩与疼痛一瞬间裹挟住大脑皮层的全部感受。相拥着的两人因为这疼痛而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他们在水里接吻，贪婪而疯狂地索取着对方口中微弱的氧气。缺氧带来的晕眩感是那样迷幻，叫人飘飘欲仙到不能自拔。极致的痛苦之后被水流爱抚的感觉叫两人都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他们像野兽一般用牙齿与舌报复对方，然而枝子到底玩不过她哥哥。

        ——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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