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3LaRose

【“是你疯了！”

        女人冷淡地坐在窗边，穿着草绿色的和服，凝视着自己被带走却还是频频回头的两个孩子，“津岛，你到底要什么呢？”】

        回忆里的母亲年轻美丽，穿着各式各样的和服种着各种的花。她只是很少穿那件草绿色的和服，在传闻中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时所穿之物。父亲对她是明晃晃的厌恶，却耐心地养着她，而且依旧把身为情妇的母亲的两个孩子，也就是修治和枝子十分郑重并高兴地带回了家。

        津岛家有很多孩子，几乎全部都聪明且漂亮。枝子是最漂亮的那个而修治是最聪明的。然而，只要是见到他们的人，都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他们是用什么奇怪的东西揉杂出来的，被硬生生地安进了破碎异形的躯体里。“就好像是马头长在了人的身上”，总之一点也不像是他们的外貌所透露出来的那种“天使一样美好的孩子”。

        母亲九月水是对于这对至少从表面上（表面上）看来感情匮乏的两兄妹唯一的情感寄托。可惜，自从大火之后，津岛枝子就再也没有梦到过母亲。突兀出现的女人让她很快意识到这是梦境，于是她不带留恋地让自己脱离出梦境。

        她缓缓地睁开了酸痛的眼睛。

        入目是房间的顶部，脏兮兮的灰尘和油腻交错着铺盖在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墙壁上。再稍微移动视线，能看到一点白大褂的衣角。完全不会因为水而受到伤害的枝子并不觉得眼睛之外的地方有哪里不适，除了——

        她忍不住低下头有些甜蜜地笑了笑，但很快便淡了表情只是侧身很乖巧地窝在少年的怀里。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一起睡了所以对对方这时候的变化十分熟悉。果然他很快就从朦胧中彻底清醒，含糊不清地说道，“都这么晚了才醒吗？”

        他松松地揽着她，问法与关键词都在告诉枝子关键性的信息：现在是第三天早上，他们在陌生的地方，同期津岛修治已经与掌握这个空间里的人达成了某种共识，而枝子所要做的就只是配合他。

        她了解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所透露出的信息，所以她明白了以后便怯怯地撒娇道，“我饿了。”

        津岛修治搂着她坐起来，让她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和与他的姿势（他只在她小时候这么抱着她过）后拉长尾音叫人，“森先生——”

        他的手指是入水后的冰凉，此刻正在枝子的侧腰不紧不慢地写着圆润的平假名。些微的痒刺激得少女的耳垂染上滚烫的绯红，她抿唇仰靠在兄长的怀里，分出心神辨认着那串文字：……“太”“宰”。

        太宰？

        “太宰桑。”

        挂着令人不愉快的笑容的医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把垂在额前的湿发撩开。他的目光慢吞吞地挪移到灰发少女的脸上，似乎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啊，还有另一位太宰小姐。”

        他留着中长发，面容清逸，眼底带着隐隐的乌青，笑容虽然和善却让枝子察觉到了审视的意味。医生似乎对少女眼神的注视有些不好意思，侧开视线转而对“太宰桑”说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好好向对方介绍自己了。”少年用一种“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奇怪眼神怜悯地看着男人，“森先生果然是当了太久的大龄处男啊……连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会了吗？”

        医生的面色肉眼可见地一僵，他头上微挑起的呆毛泄气地趴了下来，男人挣扎着说道，“太宰桑，你妹妹还在这里吧？”

        “嗨嗨。”少年懒洋洋地，“森先生要学会承认现实啊？还有，我们家小姑娘都听得懂哦，在这里也没有关系的吧。”

        就是因为都听得懂所以你给我停下那些让我羞耻的形容词啊混蛋！

        医生选择放弃挣扎，他维持着那种分外微妙的笑容，对眼前的少女稍弯腰后带着笑伸出手，声线低沉，“请允许我介绍自己。”

        “森鸥外，这家诊所的医生，并且——或许有幸能够成为未来看护你们的人。”

        “是细～心～照～顾啦，不是什么‘看护’哦。”太宰忿忿地补充。

        他紧了紧软绵绵的小姑娘，并用小腿划过少女的足底。

        枝子一面偷偷地羞涩着，一面安静地看向男人伸出的手。平心而论，那是一只可以算上为艺术品的线条流畅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与其主人斯文的长相完全吻合。对了……这样一双被保护得极好的手，想必在操刀时，一定会格外地平稳沉着吧？

        枝子露出小小的笑容，让森鸥外的手完全包裹住自己的。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森鸥外不完全贴切的“监护人”的身份，并软软地撒娇道，“森医生？”

        森鸥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整个人骤然间便顿住了。他的躯体一点一点地僵硬，而后又一点一点地从僵硬中脱离出来，这过程仿佛是动漫里的卡顿帧数时的画面一样生动又有趣。片刻后，他睁着一双星星眼，握紧少女的手热泪盈眶道，“请太宰小姐务必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和‘治’相似的发音吧？还是小姐衣服上的那个……‘樱枝’？”

        “差不多哦，森医生。”枝子眨着眼睛自然地撒谎道，“我的名字，是枝子。”

        “太宰枝子。”

        太宰治收敛起笑意，他松开了揽着少女的手，安抚性地继续让她在自己的身体范围内，并垂下了眸子，认真地开始拆卸自己手腕和脖颈上的绷带。长长的睫毛在少年的眼底扫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眼底神色的同时也为这张尚带着一点婴儿肥的面容增添了真真正正的少年感。

        “小姐～”森鸥外骤然用一种可怕的似是放满了亮晶晶的小细闪的眼神盯着她，“真是漂亮的脸蛋呢。枝子酱。”

        “我给你买了裙子哦？快来挑吧？说起来，那件酒红色的小礼服非常不错哦？”

        太宰正专心致志地将从自己身上拆下来的绷带缠绕到小姑娘的身上。

        “森医生，”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他，“我觉得身上这件白裙子就很不错了。”

        “是吧？”森鸥外并没被打击到，反而更加兴奋地前倾了身子，“是我亲自帮你换的哦？”

        枝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瞳孔微微放大，果然，森鸥外很快便继续说道，“太宰小姐的身上都是很漂亮的纹路呢。”

        太宰治细心地将自己身上拆下来而如今被绑在小姑娘身上的绷带服帖地缠好。在脆弱的脖颈处，他凑近了用小指挑开不整齐的部分，轻柔的呼吸就在小姑娘的耳边，容易羞涩的小姑娘却不像往常一样慌慌张张地捂脸，反倒是猛地转过头，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进兄长的怀里。

        太宰举起的手顿在半空。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低眸看向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少女，分明有笑意，却非常随意地摆出了堪称“夸张”的不解质问道，“森先生？”

        “你吓到我的小妹妹了吧。”他说，用手指有条不紊地梳理着小姑娘的灰发。他穿着漆黑的衬衫，皮肤因此而显出病态的苍白，少年叹息一般地说道，“我可是会因此而不高兴的。”

        “真的吗？”森鸥外直起身，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与他洞察力极强的目光相辅相成，“太宰桑，也会为一朵脆弱的玫瑰而驻足吗？”

        他轻描淡写地点破了太宰的目的，同时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一朵玫瑰推出来呢？”

        “哎？”太宰治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深，这笑容细看居然与森鸥外有几分相像，鸢色的眼眸内所沉着的沼泽粘腻而没有半点波澜，拒绝着阳光的进入，“森先生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那毕竟是唯一的一朵最美丽的玫瑰呀。”

        怀里的小姑娘闷闷的声音传出，“……不管怎么样，您所想要的野兽至少会在所有人面前保护这朵玫瑰，难道这还不够吗？”

        太宰停了停，轻快道，“完全够了——啊，快点道歉啦森先生，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真是让人困扰。”

        森鸥外没有说话。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滑过两人相拥的场景，而后短暂地停在他们身后的墙纸上一块像花朵绽放般的血污。片刻后，他保持着自己的神色，目光是普通人看到了一定会做上好几天噩梦的混沌，他盯着细水回眸看来的侧脸，在几秒沉默后终于用低哑的声线轻笑着说道，“说的是呢。”

        “不过，枝子酱应该不想要我的致歉吧？”

        这样胸有成竹又偏偏要装的斯文随和的样子叫枝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场的三个人都是非常聪明的人，看到她的笑都明白小姑娘在笑什么。笑起来的少女多了几分鲜活，她甜甜蜜蜜地说，“毕竟不是真心的道歉啊。”

        三人皆心怀鬼胎，想着自己的事情，有着自己的盘算。说出这样的话其实让两位男性都意识到了在小姑娘眼里自己伪装得差劲，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继续思考就被支使得忙乱了起来。

        她甜软地请求让太宰给她穿好衣服和袜子，期间还使唤被她刻意的毫不留情的语言弄得一脸苦相的森鸥外去准备早饭。小姑娘彻底清醒后对凑过来的医生大叔看也不看理也不理。这样子反倒让某个幼女控捂住脸一脸幸福，在坐到位子上吃饭的时候被太宰无情揭穿，“森先生明明对妹妹不感兴趣吧？”

        “是的。我只喜欢十二岁以下的小～女孩。”森鸥外一脸幸福地说道，“只不过，就像太宰桑你说得那样，谁会不喜欢唯一的一朵最美丽的玫瑰呢？”

        他们的视线同时移向漂亮的少女，这朵被谈论的“玫瑰花”戳着碗里的食物，丝毫没有改变过表情。她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安静的，清清冷冷的，却会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的怯怯的，软软的，这与他们两个的“健谈”与细致格格不入，甚至她散发着与那两人所向往或向往过的气息也是森鸥外和太宰治目前所不在意的，但她就是能够完全地融入进暗潮汹涌的气氛，并在那里面保持绝对冷静的缄默。

        森鸥外两手交叠，微笑着看着枝子戳戳弄弄的纠结动作，“是不喜欢吃西兰花吗？枝子酱？”

        “不。”太宰治帮她回答，“枝子是想问你——”

        “我们为什么会遇到你呢？”

        想知道的其实有很多……譬如基本的一些东西：时间，地点，背景，与目的。

        森鸥外眨了眨眼睛，交叠的手垫在下巴处。至此，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森鸥外兴致勃勃地说道，“可是你们应该已经猜到原因了吧？”

        “……”枝子手里的刀叉被与主人纤细精致外表相悖的大力弄得扭曲。

        ——“是那些纹路哦。”

        太宰治微笑着摸上枝子的头发与背部，漫不经心地抚慰着她，促使她平静下来，顺便按了按雪白布料下凸起的骨头。少年裸/露出的锁骨上没有任何的伤口与藤蔓，充其量也就只有一圈灰发的小姑娘睡熟后咬上去的牙印。但是这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对上森鸥外的视线，说道，“这么做会让枝子不喜欢你的。”

        “太宰……君。”男人的眼睛是如瑰丽宝石一般的红色，他意有所指地回复，“但你已经同意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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