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鸳鸯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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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原本因奇怪梦魇萧条,没想到今日却如此热闹,又有一人进来,阏异边走边伸了个懒腰。
顾温转身问道:“师兄,你睡得如何?”
“不太好”,阏异揉了揉腰:“床板不适”
起的比一个幼子还晚,竟好意思说睡得不好。但行止山琼诣府的人便常是如此,此劣习——算是从他们师尊身上学来的吧。
听闻他们的宗主冉麟本家乃是一富贵人家,他本人是生性浪漫又娇贵,受不得一点苦,本无修仙除害的江湖心,但自从叱辜桥下活着出来后获脱世之能,开山门创建琼诣府。不过本家的生意之道也没丢,在江湖之上设了许多店铺,实属四宗之中最有钱的一宗了。
其弟子不仅和他学习术法,这份娇奢富养的习惯也大多捡了去,毕竟这可比术法容易学的多了。
顾温尚如此温润谦逊,只能说他是刚入府门不久。
“席公子,早啊”,阏异和顾温不同,顾温有心事就挂在脸上,阏异天快塌了还能揉揉腰抻抻骨,昨晚的丢脸事也一并掐死。
就算再有人提也跟聊的不是他似的。
只是席隽身法高深,想起昨晚那碎如粉屑的鬼人,着实让人头疼,若论功力,怕是要请师尊出山。但来之前他那性情浪漫的师尊说他要去河山赏梅花,哎——也不知能不能收到他的信件。
思忖间,一个拳头大小雪球砸过来,直中眉心。
阏异:“”
我这大早上的惹谁了啊。
低头,离呼昂了一声,抱歉道:“打错人了,阿白在你身后”
阏异:“”
你们敢告诉我这孩子身子弱,要救?
阏异加入雪球混战,昨晚他是单打独斗,今晨还是只有对方是群架。
游白和离呼倒是齐齐站到一侧,结为友军了。
闹到下人小郢来邀去吃早饭,临近东院时却听见喧闹之声。
这喧闹并非是雪仗嬉闹之音,而是吵吵嚷嚷的叫骂声。
占言问小郢发生了何事,他们曾帮西院除去邪祟,小郢生出几分仰慕,解释道:“朱蓝小姐的丫鬟才来送礼给少爷,没想到却撞见了灰岚姑娘”
大婚临近,朱蓝小姐亲手绣了一个福包绣袋湘公子作为定情信物。旁人的定情信物大多都是金银珠宝或是家传宝物,但无论何种贵重物品拿来湘府怕都是普通物件。
不过既然湘潭喜欢装扮素雅之人,朱蓝便推想他或许更偏爱这些手工物件。
大婚之前新人不适合见面,朱蓝便派丫鬟前来相赠,然而丫鬟刚进湘府就看见了灰岚姑娘。
这些日子芙清镇的街头巷尾早就传的沸了,湘少爷大婚前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起了什么兴致,看上了两个姑娘。
一个是霖花楼的迟烟姑娘,迟烟不堪受辱还试图轻生。但这湘少爷的兴致如闷声骤雨,来得快去得快,打了会儿雷就散了。据闻迟烟姑娘已经被打发回了家,再去湘府或是托人邀请湘少爷,也是被拒之门外。
而另一位便是街头卖身葬父的灰岚姑娘,在外人眼中,是湘少爷仗势欺人,将人掳回湘家。然而这大婚在即,在朱蓝丫鬟眼中这灰岚便是小姐的眼中钉,魅主之人。
丫鬟替小姐打抱不平,故意挑起事端,以言语羞辱。
院外的喧闹之声便是来自于此。
游白握着离呼的手走,这小孩儿走两步就要跳一下,一点儿也不安分。
丫鬟性格这般泼辣,小姐会是为温柔大方之人?况且她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灰岚,乃是湘潭正妻。
郭菱将门之女,气度不俗,即便丫鬟冷眼嘲讽,她全当某只鸟没捡到虫吃的乱叫。但刚刚出现的湘潭就未必这么想了:“发生何事?”
丫鬟心里有底气,这位马上就是小姐的夫婿了,定会爱屋及乌护着自己:“湘少爷有礼,我本奉小姐之命送她亲手缝制的绣袋过来,谁知碰到了这晦气的人,害得我差点手松,掉了小姐的绣袋”
湘潭的视线从未脱离过灰岚的眼睛,面容身型皆不是她,他只看她的眼睛:“你如何说?”
郭菱侧眸,本没什么话,但她不答湘潭便一直看着她。半晌,她轻叹:“日后成婚,让朱小姐换个温顺的丫鬟来吧,日子才能顺遂”
湘潭脸色阴沉,眼底蕴着薄怒,那晚雪地狼狈至极被人欺辱也不见他有何情绪,郭菱云淡风气的一句话让他如被刺伤的兽。
他站到她面前,垂眸:“你盼我与她日子顺遂?”
郭菱道:“自盼君好”
枯树枝头乌鸦惊叫飞走,估摸着是被吓到了。湘潭怒极反笑,道了个好字。他转身对护卫言:“既然不日与朱小姐便是一家人了,那还分什么彼此”
丫鬟一听他这么说便也笑了,刚想将绣袋送上前。
湘潭继续道:“这丫鬟牙尖嘴利,挑拨是非,我便代朱小姐管教了,拖出去,打死”
丫鬟愣了下,随即身体僵住,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湘少爷,饶命啊”
郭菱侧头,才正眼看了湘潭:“人命不是草芥”
陡然之间,湘潭眼底浮现一抹猩红之色,气势有如黑云压城。
他周身内力泛起,乃是情绪失控所致,被他堪堪压下,低头靠近郭菱:“你且知道人命并非草芥”
“那我们的孩子呢?”
郭菱闻言微滞,攥紧手指,眼底透出暗红。
游白转过离呼的脑袋,让他继续踩雪玩,这世间的恩怨情仇于他来说不及这积雪柔和。她早有困惑,湘潭对郭菱恩爱疼惜,为何在她重生之后如此羞辱。所选的身体不是霖花楼歌女便是街边卖身之人。
郭菱死于难产,二人的孩子也未能留下,难道郭菱刻意而为?只是,游白记得不曾在郭菱的记忆中看过这些。且这郭家小姐是战场杀伐过的人,生死难关数不胜数,虽然宁死不嫁湘家,那是因着父亲兄长之命不可辱家门楣苟且偷生,但若大婚已成,又岂是轻言轻生之人。
护卫奉命持剑上前,丫鬟要被吓疯了,送绣袋本是讨喜的差事,来时还曾想着要是湘少爷高兴了许是会随手赏她些,以湘家财气,可抵数月工钱了,可谁能想送个荷包竟然要送出命啊。她不停的磕头求饶,脑袋磕出血来。
占言不知为何湘流氓总能与性命攸关之事扯上关系,丫鬟也是人啊,他刚要上前,白光闪过,利剑出鞘,剑锋锐利,霎时入地三分,挡住了护卫的路。
操纵利剑之人乃灰岚。
占言都惊了,顾温告诉他昨夜斩杀鬼人的是灰岚他还不信,可是她果真是武力卓著!
郭菱眉宇英朗,情急之中总会不自主透出些将领之风,低头对丫鬟道:“滚吧”
叫她滚,是救她命。
丫鬟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看湘少爷,虽然其没发话她也不敢等他再发话了!
忘记绣袋还在手心里紧紧攥着,顾不得送,立马滚了!
湘潭从郭菱身侧走过,郭菱抬手拽住他的袖口,她眼底蕴了许多往事纠葛,但二人之间犹如鸿沟,即便湘潭等着她,也没等来她的一句话。
还是他先开口,湘潭:“你便作贱我吧”
他从她身侧走过,独自去了后院。
早饭之后离呼被哥哥罚站了。
这还是他受伤之后第一次被罚,就被游白看了笑话去,偏偏在这儿看着,也不走。
起因的事儿倒也不大,反正离呼自己觉得挺小的。
就是早饭之后哥哥看着他读书,他读了会儿困了,哥哥坐他对面又不好睡。想了想从手袖中拿出偷偷藏起的古书,用蓝皮的诗词本掩着,有滋有味的看。
这书耗了他三个包子的钱,但值啊。
序言标注这上边所讲都是古时鸢骨城古法,现在江湖上早就遗失了。
他字尚认得不全,但上面还贴心的有画标识,简单易懂。
比如这书的首页便画了只像鸟的狐狸,说这鸟儿是鸢骨城城主。
后面继续翻着看,有个小孩儿,比他大些,一个人蹲在街角像个乞儿,身边绕满黑雾,书上说这叫氤氲之气,可吞人。
还有,非常多的小人聚一堆儿占了半页纸,中间围个盒子,他们好像是要打开盒子,因为那里面也有个小人儿
还没等看见里面的小人儿要干什么,他听见敲门声,扭头去瞧是谁,结果那诗词书太大,他没拿稳,吧嗒一声,掉了。就被发现了。
敲门的是昨夜醉酒的游白,但哥哥只叫他罚站,
离呼罚站时看着墙壁数那上面的纹路,后来哥哥又让他背诗,这次不敢再闹,专心背了。
背完也有奖励,哥哥带他去看窈娘。
窈娘与夫君尸身在家,门窗紧闭着。虽然有些破破烂烂,但是之前三个没干过粗活的给这屋子修理过,纵然修的样子能气死专业老师傅,倒不至于漏风。
游白为窈娘诊治,问她:“伤口淤青了吧?”
窈娘点了下头,她用身上赚来不多的银子买了些棉絮,给家里的弟弟做衣服,也给离呼做了顶帽子,谢道:“好多了,不打紧的”
离呼问游白:“我戴帽子好看吗?”
游白:“不好看”
离呼就又问哥哥:“我的帽子好看吗?”
席隽:“嗯”
离呼朝游白哼了一声,嫌弃他对好看的理解不够深刻。
占言来前不仅买了药,也买了熬药的炉子。顾温和师兄扛着两袋碳火摆放到墙角,嘱咐道:“别舍不得用,身上有伤房间要暖和的才容易好”
每当有人待自己好些,窈娘便想到她那个这辈子都没想过清福的相公,垂眸连叹了几声好。
占言心里不舒服,告诉窈娘好好休息,切勿忧虑。
心下又暗自道,复活咒已有眉目,我们会为你讨回公道。
担心窈娘一人烦闷胡思乱想,他们陪她多待了些时辰,直到午后才归去。
离呼的身子不比从前,出来多时便累了,回去的时候有些撒娇,让哥哥抱。席隽弯腰,单手把他抱起来。
他是真的有些倦了,平时那么密的话也没了几句,趴在席隽肩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只是当席隽抱着他走了好一会儿后,他贴心的问:“哥哥,我沉吗?”
说话的声音小又闷闷的。
席隽答:“不沉”
离呼:“那我和姐姐——”
席隽:“嗯?”
离乎又不说话了。
他的脸压在席隽的肩头,很安静,原来只是梦中呓语。
跟在身侧的游白眼眸微动,轻笑了。
临近傍晚时,顾温推开各屋的房门,慌张道,占言不见了。
除了郭府各处,曾经住过的客栈甚至霖花楼都不见他。
几人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占言最可能去了一处,郭府。
四大宗门其实各有风格,行止山琼诣府的人都随了他们师尊,浪漫随意还古怪,唯独顾温一个正常的温润少年放到琼诣府来说才是奇特。另外两家的阴鸷和清冷不谈,凤璇派的人性格刚直,有气撒气,有仇报仇。
占言听闻昨夜郭府复活阵之事,他说他绝对不信阏异是瞎了眼,就算他瞎了还有席公子呢啊。
阏异:“”
这话说的。
外加上今日又去见过窈娘,所以顾温猜想占言必定是心中不平,要去郭府一探究竟。
然而郭府他们也去过了,北院的雪地依旧连个鞋印子都没有。
比无人祭拜的坟地还整洁。
而下人们口径一致,无人来过啊。
前一日是百口棺材不翼而飞,今日是占言失踪,阏异自修习术法之后就没被人这般耍过!他冲回湘府,直奔湘潭房中,袖口中的鬼人几乎要破口而出!
而踹开门后,小郢怯生生的告诉他:“少爷少爷出门去了”
阏异喝道:“去了何处!”
“后日大婚,少爷亲去送邀贴了”,小郢劝道:“喜事将近,该和和气气,和和气气的”
阏异看着他那张和气脸,生的气就像是烧火没了柴了似的,吭了声气,冒烟儿道:“别和气了,叫他回来后去找我!”
小郢弯腰顺气:“好的好的,让少爷也给您送封邀贴”
阏异:“”
我要那玩意干什么?
游白立于房中窗前,看着院中平铺雪景,多年来她少管世间之事,有时纵知阴差阳错也懒得插手。并非觉得命运已有所安排,而是担心她的仇家太多,轮回转世又记不得几人面貌,万一操心之人乃曾经世仇,岂不是手欠。
至于占言,若论恩仇相抵,他可活。
折扇陡然展开,遮于眼前缓缓右移,再看窗外之景时便不只是窗外之景了。此法可窥天地,虽然不怎么正道,但她从不以正道自居。
轿起轿落,下人弯腰递上拜帖,湘潭亲手转送。
果真是去送邀贴了。
且不说寻常人家此事都交由下人,他一个非诚心大婚之人,诚心送这拜帖作何?
小厮那厚厚的红本子上均有姓名,送过一个便用毛笔仔仔细细的勾上一个,再送下家。
湘潭想必是忙了许久,虽在轿中之时面有倦色,然而送出邀贴之时双手递出,礼俗过于周全。
直到足有千人姓名的红本上一一勾过,小厮道:“少爷,都成了”
湘潭应了声,道好:“那便归吧”
回来路上皎月明朗,湘潭倚在轿边,晚风吹起轿帘,拂过他轻阖的眸,几分疲惫。如此安静时游白才觉得占言给的封号不妥,这分明是一素雅之人。
轿子落于府前,小厮轻声唤醒湘潭。
刚刚入府,护卫来报今日府内大事:“占少侠不见了并且”
护卫低头,轻声道:“他们怀疑是少爷所为”
湘潭淡去几分倦意,反问:“他去过郭府?”
护卫:“是”
湘潭:“可知其去向?”
护卫摇头:“尚不知,也派人去查了”
湘潭摆摆手:“我知道了,退吧”
游白随湘潭入府,难道果真不是他所为?
湘潭退去下人护卫,却并未回房间,反而来了西院。
阏异今日找他要找疯了,他这是来给个交代不成?
然而他却行至席隽门外,抬手轻敲。
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湘少爷请进”
这二人何时起熟络到夜晚相聚闲聊的地步了?
湘潭进入房内,随手带上门:“公子哄离呼睡了?”
“刚刚睡下”,席隽坐于桌前,面前放着一盏茶杯,其上有一绿叶轻飘,游白看得出,那是占言的生相,起码他性命无忧。
湘潭坐在席隽对面,烛光衬的他面色柔和:“有一孩子相伴,公子好福气”
席隽抬起眼帘:“湘少爷深夜找我,想必不是来话家常的”
湘潭:“公子睿智”
湘潭为自己倒了杯茶,转于手心,又问:“公子曾问过我对复活咒所知多少”
席隽手心拂过茶杯,茶叶微沉于水面。
“实不相瞒”,湘潭:“我有些想做之事,且已筹谋许久”
“然公子的出现却是让我担心,会成为其中变数,毕竟公子身法难测,让我望尘莫及”
湘潭又道:“但公子携幼弟入府,小孩身上的复活咒颇为眼熟,倒让我觉得或有转机”
他承认知晓复活咒,但没提复活祖先喝茶孝敬之事。
湘潭:“今夜来,是想与公子谈个交易”
席隽:“说来听听”
“你助我复活亡妻,我帮你复活幼弟”,湘潭抬眸:“公子觉得如何?”
游白意外,原来这龙潭虎穴不是来吞席隽的,而是邀他一起造声造势的去吞别人。
郭菱此时虽已复生她人身体中,但借用那九十九人也只能维持数日,否则湘潭吃饱了撑的才会给亡妻不停的换舍。只是若频繁换舍,郭菱魂魄不消,必定魂飞魄散。
而若让她彻底复生,需千人相辅。
忽然想起刚刚鲜红邀贴,难道是湘潭欲在大婚之日彻底复活郭菱?
忽而一片雪花飞至视线中,其势态又急又凶,吓了游白一跳。
身体后退,堪堪停在半米之外。
然慌神过后眼前并无锋利雪花,只有静谧的冬日院落和温黄烛灯。
窥探之法已解。
游白顿悟,席隽早便发现他了,才用雪花遮眼,警告他安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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