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秦家老宅在一处偏僻的山上，是秦昭爷爷的爷爷的那一辈搬去的，据说是为了躲避祸乱也顺带图个清静，一直到秦昭这一辈才有了个在山下住的，平时若非必要的事情，一般都是待在山上。

        秦家和赵家算是世交，秦昭和赵樊沉的爷爷有些交情，两家的小孩也经常在一起玩，到后来两家的儿子都因病去世，就更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也就常有往来。

        车辆飞奔在水泥公路上，在穿梭的车影中寻了个空隙钻向了另一条小道——那是去秦家的路。

        车辆绝尘而去，路淮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眉头却不自觉皱了起来，车辆后上方，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巨大身影始终飘忽的跟着，其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的怨念几乎笼罩了整个车身。

        路淮微微睁开眼睛，看也不看，只佯装不经意般，抬手轻轻在车窗上一拂，刹那间那种始终尾随着的压迫的力量便消失不见了。阳光穿透车窗，洒在一旁熟睡的秦昭脸上，晶莹剔透，清楚得好像连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见。

        四个小时后睡得并不安稳的秦昭被摇醒，赵樊沉同样是睡眼朦胧，“起来，换车！”

        秦昭嘴唇发白，像是一碰就会碎掉似的，赵樊沉以为他只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便没有多上心，登登登下拎起包就下了车。秦昭在座位上缓了许久，依旧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浑身发软使不上劲，额头上还在不断的冒着汗。

        路淮搀扶着他，到后来干脆直接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大踏步的下了车。秦昭觉得有些丢人，但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逞强。

        赵樊沉一见这情况脸色唰的就变了，一个箭步冲过来抓着人上看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没检查出来？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没事，我只是在车上睡了会，有些使不上劲。”秦昭挣扎着下来，一只手扶着路淮的肩膀站稳身子，“再休息几天就好了。”

        赵樊沉脸色并没有好转，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但马上就要到秦家了，怎么也得先回去再说，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更加留意他的状况了。

        从车站到秦家还有半个多小时，这期间秦昭还是一直在睡觉，只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也一直没停过，直到临近家里才好了点。

        郁郁葱葱的羊场小道的尽头立着一座农家院似的小宅，大概因为年代久远，看上去有些灰败，但建筑规模可以看出当时是个讲究人家。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灰衣布褂，好像和房子都融为了一体。

        一行人走近，这才看见秦老爷子两只眼睛瞪如铜铃，一直瞪到秦昭走到跟前，顺手抄起拐杖就打了过去，“我叫你不知轻重！这一拐杖是替你爹打的……”

        赵樊沉扑上去把人拦住求情道：“哎哟老爷子可别打了，再打就真的打坏了，他身体还没好转就惦记着您，这不赶忙着回来，路上还差点晕过去。”

        老爷子一听这话动作就停了下来，面上还有些气，眼睛却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发现没赵樊沉说得那么严重，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便象征性咳嗽了一声给自己找台阶，把话题转向一旁的路淮，“这位是？”

        “这是我们朋友，秦昭专程请来的。”

        “哦，”老爷子本来也是给自己找台阶的，现在哪里还对旁人起得了探究的心思，欢迎了两句便罢了。

        路淮始终一言不发，秦昭以为按照他一早的性格，大概这时候已经油嘴滑舌的讨老爷子的欢心，现在却一言不发，于是讶异了转过身问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有些累了。”这倒是很新鲜，他也会累？但秦昭仔细看了看，没发觉有什么问题，便也没有多想。而路淮跟着众人进屋，刚靠近门口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冲击感扑面而来，牢牢地抵在胸口，若非他功力深厚，大概早就在靠近之前被推飞了出去。

        ——这屋子的风水，大有来头！

        老宅周围有一道结界，将外面不干净的东西一概推得远远的，路淮强忍着巨大的不适才勉强进去，跟着老爷子穿过小屋到达堂屋，这也才真正的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将他往外推！

        堂屋东墙上赫然挂着一柄桃木剑！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深沉得好像和灰褐色的墙都融为了一体，不仔细看都看不见。路淮越靠近身体的不适就越强烈，好像随时能让他燃起来，烧得灰飞烟灭。

        老爷子没空注意其他，本想先将有些虚弱的秦昭安顿起来，没想到进屋的这会功夫他就恢复了过来，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合着你身体虚弱都是装的啊！”赵樊沉埋怨他，“净骗我们了，真是该打！”

        秦昭好声好气道：“真不是装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就不难受了，身体倍儿棒了，大概是看见我家老爷子了，顿时有精神了！”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唱双簧似的，勉强把老爷子的火气给压下去了。

        路淮也没闲着，短时间内就摸清了周围的环境。这屋子位于群山之上，周围山峦雄伟合抱其中，左有淙淙流水，右有山间小道。正大门坐北朝南，西北方种着一棵桃树，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所有的事物都是悄无声息的，可懂得的人只要稍加留意便会知道，这家子老祖宗真是把宅子驱邪避恶的本事运用了个淋漓尽致了！

        ——这宅子的主人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把住所装设成这样！

        秦老爷子今年快七十岁了，身体还算硬朗，大夏天的也穿着长袖长裤，带着一顶小圆帽。感觉到路淮在打量他，便转过头来，“这位后生看着眼熟得紧，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路淮，不是这里的人。”秦昭这才想起冷落了路淮，便道：“我们还没收拾行李，先去收拾行李了，晚上叫上赵家老爷子，咱一起出去吃个饭？”

        “谁要叫那老东西！”秦老爷子跺跺拐杖，“快去，赵家小子，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赵樊沉立刻一脸菜色，求助地看向了秦昭，后者却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自求多福的眼神，手不动声色在脖子上一抹，意味非常明显。这小子当初乱给老爷子告状，这笔账他还没找他算，要是今天还敢乱说，就别怪他清理门户了！

        秦昭的房间在西边小阁楼上，他带着路淮穿过堂屋穿过小院儿，又拐了个弯才到。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几十年前的味道，要不是秦昭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他大概率会觉得这里是某个拍电视剧布置的场景。

        屋子里就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把椅子和一张书桌。头顶上的灯泡太久没使用了，拼了命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光，悬挂着吊在空中幽幽的放着光。还好外面天光大亮，屋子里也不算昏暗，两人相对而立，头一次都不知道说什么。

        路淮见到秦昭前，见到他之后，都给自己下了决心，决不能再犯上一次的错误，绝对不能心软！他是来报仇的，霍期梧也是，那数百个苟延残喘于世不远离去的小鬼都是，他绝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置他们于不顾。

        现在他也没忘，可他突然痴心妄想的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所有人都高兴，至少能让秦昭不那么恨他……

        路淮的手冰冰的，任由着秦昭拉着，“你怎么了？”

        “我……”

        “不许说没事！”秦昭道，“你可以选择不说，但你不能骗我。”

        路淮忽然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疼，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夺门而出的想法，至少此时此刻不想在秦昭的眼神底下，那让他觉得自己的肮脏与龌龊无处可遁。仇恨早已在心底埋下了种子，根系刺穿心脏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上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树枝都是心血浇灌出来的，怎么可能舍弃？

        可秦昭……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秦昭一愣，随即觉得路淮可能是触景思情了，心里五味杂陈，他这才想起，自己只知道路淮这个人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不知道他生前家住哪里，为何而死，留在这世间又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心里一热，“或许，你想讲给我听听吗？”秦昭把人拉到床边坐下，侧坐着看着他，“你愿意讲的话，我是很愿意听的。”

        路淮这个人虽然看上去不太正经，可秦昭总觉得他实际上是个很深沉的人，不会把心里的事写在脸上，可这样容易把自己憋坏，就算鬼也一样，虽然他做不了什么，可听人发发牢骚还是可以的。

        路淮心里想说，很想说，他想说一说自己一个人在等待他的这百年来所过的生活，想说他有多思念他，又有多恨他。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双目失神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半晌才仰头倒在了床上，“我累了，想休息休息。”

        正巧这时赵樊沉也过来了，叫他一起去赵家看看赵老爷子，秦昭看了看路淮，道：“那你先休息，我待会就回来。”

        路淮陷在被子里，闷闷的嗯了一声，听声音好像快睡着了。山上温度比较低，秦昭给他改好了被子才跟着赵樊沉出去，小心地关上了门。

        赵樊沉满脸被塞了狗粮的不爽：“秀什么秀！”

        秦昭笑笑没说话，这不过是路淮为自己做的事情之一，哪里就秀恩爱了。

        两人笑着往外走去，丝毫没察觉到，在他们俩出了秦家保护圈范围以后，空中骤然出现的许许多多的黑影。他们悬浮在空中，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到无数阴沉沉的视线紧锁着秦昭，和他身后的秦家宅子。

        百年之后，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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