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彻夜审讯

苏未央枯坐良久，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她很困，很累，眼皮打架，却不能睡。

        刚一合，喇叭就传出刺耳的噪音，大脑里充满了尖叫。体温逐渐上升，衣服汗湿透，牙齿碰在一起咯咯作响，浑身发冷。大脑里闪过无数画面，大火里狂笑，刀尖在滴血，法庭唇枪舌战……乱成一团。

        她猛然惊醒：我一定要撑住！他就是在等我身心俱疲，好趁虚而入。

        15年牢狱生活，高深莫测的傅姨教会了她各种知识与技能，有些她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了，如今倒派上用场了。

        当下，她集中注意力，关闭了所有感官，眼睛，耳朵，鼻子，嘴巴，连皮肤也感受不到温度与湿度。所有的意志汇聚一点，钻入内心最深处——

        她回到了家里，走到婴儿床前，朵儿刚刚睡醒，眼睛弯弯地冲着苏未央笑。苏未央弯腰把她抱起，软乎乎香喷喷的小粉团，太可爱了，她轻轻地在她肉肉的脖子上呵一口气，朵儿咯咯笑起来，苏未央也笑了……

        来送早饭的警察打开门时，吓了一跳：彻夜未睡的苏未央非但没有精神萎靡，反而神采奕奕，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咄咄怪事！

        第一天这样，第二天这样，第三天还是这样。

        吕昌荣接连一周都睡在局里，而且专挑半夜提审，不让她睡觉，灯光，噪音，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心理战术，多少顽固分子都熬不过去的招数，对苏未央却没有半点效果。

        “你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公婆开明，夫妻和睦，女儿健康，你一时糊涂犯了错，并不是万劫不复。你丈夫说愿意等你出来，你辜负他们，于心何忍？！”吕昌荣把自己都要感动哭了，但苏未央不为所动，软硬不吃。

        她咬定接了自己接到匿名电话，说陆斌在长乐公寓私会情人唐青，她前往，发现门虚掩，她喊人也没有回应。正要走，听到里面有动静，她推开门，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女人……

        吕昌荣一边抽烟，一边踱步，几天下来，他已经要耗不住了，脸更黑了，两个比熊猫眼还大的黑眼圈，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他的耐心已经用光，现在，该结束了。

        他站在苏未央面前，掷地有声地说：“苏未央，你发现丈夫出轨，心怀怨念，偷偷调查了第三者的住址，等待时机。案发当日，你猜测他又去幽会，充满嫉恨，找借口从婆家离开直奔长乐。但你丈夫不在这里，你和唐青发生冲突，撕扯中将她捅死……我说的就是案发过程，你认，保住性命；不认，只有死刑。记住，没有第三种可能。”

        苏未央怒目而视，当初如果吕昌荣不是这么狂妄自大，而是潜心追查，也许真的能查出真凶，还她清白。

        但偏偏！他倨傲狂妄，偏执成性，害得她家破人亡！

        吕昌荣看她难得生气，反而得意地笑了，以为是她被戳穿后恼羞成怒。他掏出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苏未央和唐青面对面站在街边，苏未央表情凝重，唐青一脸轻佻。

        “还说你不认识唐青？”吕昌荣乜斜了她一眼，“别不识抬举，我现在是在帮你保命呢。”

        他狼一样的双眼盯着苏未央，这眼神曾让无耻之徒们魂飞魄散，但是……她怎么在笑？究竟哪里不对劲？

        陆斌来了。

        他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痛心疾首地表示自己悔不当初，边说边哭。

        苏未央平静地看着他，奇怪，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有些女相，看似温柔，内心毒辣。

        曾经何时，年轻单纯的苏未央以为他们郎才女貌，如今才知道他们从不般配！

        “我会好好照顾朵儿，等你出来……”他惺惺作态，看得苏未央直犯恶心，挥手打断：“陆斌你听好了，我会跟你离婚，净身出户，女儿归我。过几天我会委托律师去找你办离婚事宜，你配合就好。现在，我不想再听你鬼扯了，滚吧！”

        陆斌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哈？！”

        苏未央起身走了，留下陆斌目瞪口呆。

        他从没把苏未央当回事。当初在电影院擦肩而过，对这个肤白貌美酷似周慧敏的女孩有过心动，追求她只为好玩。娶进门，是另外一回事。当老师的，总是太正经，不合他口味。

        好处是她个性软糯，任他揉搓也不吭声，若不是这次捅了大篓子，当个闷葫芦也不错。

        陆文斌隐隐觉得，见到的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老实、好欺负的苏未央。

        这个苏未央更世故、老道，眼神冰冷，内心像块石头，散发着寒意，让他不寒而栗。

        苏未央同父异母的哥哥苏卫宁前来探视，直接被拒了。听到苏未央托狱警转述的那句“我只要父母那间单位福利房，其他财产都归你，律师会找你办妥手续”之后，他气炸的心才稍微平复，这个二傻子，那间破房子只有几十平，加起来能值千把块，但是父母留下的存款、首饰少说也得有个几万！

        好好，给你，给你，嘿嘿嘿！

        只有林文娟，是苏未央最急切想要见的人。

        她们是师范学院同学，情同姐妹。苏未央出事儿后，林文娟天天以泪洗面，心急如焚。

        她泪水涟涟：“秦校长托了人，还让老师们写请愿信送上去……都没用，怎么办！”

        苏未央安慰她：“我没事儿，你别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电视、报纸天天报，真凶手抓不到，你就是替罪羊……”林文娟呜咽着。

        苏未央说：“文娟，去天平律师事务所，找一个叫章灵灵的律师。记住，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只要她。只要你能做好这件事，我保证没事儿。”

        林文娟点点头：“真的吗？你放心，我保证办好！”

        但是到了事务所，她就傻眼了：章灵灵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经验丰富、成功老辣的老律师，而是一个刚刚转正不久的小姑娘！苏未央是第一个找她的客户。

        林文娟说明来意后，章灵灵也懵了：“我？接这个全县轰动的案子？开玩笑的吧？！”

        虽然林文娟也觉得有点不靠谱，但她谨记苏未央的话：“未央说你会拒绝。请你先去见她一面，再做决定也不迟。”

        章灵灵好不惊讶，这个苏未央，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我辩护？

        她带着好奇申请探视，聊了一个小时，出来后章灵灵已决定，她将为苏未央做无罪辩护。

        墨城哗然：警方铁证如山，志在必得；苏未央竟然雇个一无经验、二无人脉的新手律师，还妄想什么无罪辩护？放弃挣扎了呗。

        原本有些许暗中担忧的人，如今也放下了心。

        庭审不公开，记者们在外面百爪挠心，标题早提前拟好——《不堪丈夫背叛，女教师怒杀第三者》、《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女教师杀死第三者，锒铛入狱》、《嫉妒令女教师变杀人犯，警惕犯罪因子重新抬头！》……他们判断，“严打”余威尚存，此案必会重判。

        公诉人楚啸，四十出头，是墨县风头最劲的检察官。他信心十足，打算借由这个恶性杀人事件，将“严打”之风再次吹遍墨县每一寸土地，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不敢造次。

        此刻，他在庭上慷慨激昂，阐述了本案对墨县治安、群情带来的重大影响，认为苏未央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婚姻，却借机杀人，实在罪大恶极，如不重判，必然引起群情激奋。

        他一一提交了各种证物及相关报告，特别讲明：被害人身中三刀，其中一刀伤及心脏，被害人当场毙命。刀柄上采集指纹，只有苏未央一人。

        警察吕昌荣出庭讲述了抓捕过程，侦办过程，走访记录，详尽可信，法官频频点头，楚啸很是满意，跟吕昌荣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正在朝着预想的方向前进。

        轮到辩方律师章灵灵，她穿着簇新的深蓝西装套裙，扎着马尾，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被椅子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引来哄笑一片。

        楚啸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简直像来应聘的大学生嘛，胡闹！这种人也配做我的对手！

        章灵灵整理了一下衣服，有弄弄头发，强装镇静走到庭前，但颤抖的小腿肚出卖了她。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怕了。

        她声音颤抖，磕磕巴巴地问吕昌荣：“你说……看到我的……我的委托人……在犯罪现场，但是……你只看到她手里有刀……并没有……咳，并没有看到她行凶，对吗？”

        吕昌荣傲慢地看了她一眼：“我到时她已杀死被害人。”

        “你……你看到她杀人了……吗？！”章灵灵又问。

        “2203房间，除了苏未央和唐青的指纹、脚印，没有其他人的痕迹，足够说明问题了吧？”

        楚啸举手：“吕警官已经把案发现场的情况讲得很清楚了，这种提问纯粹是浪费时间。”

        法官问章灵灵是否还有其他问题？

        她摇摇头，憋着嘴，一脸泄气。吕昌荣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下一名证人是唐青的邻居、2202房间的郭宇，是个身材消瘦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楚啸请他讲一讲案发当日听到的情况。

        郭宇说：“那天我夜班，七点多快八点吧，我正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争吵，两个女人声音很大。我犹豫是不是去劝劝，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就没声儿了……我想大概是吵完了，吃完饭就上班去了。”

        “你没想过可能发生了可怕的事儿吗？”

        郭宇摇摇头：“女人吵架最多抓抓头发吧……再说了，隔壁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案发日之前也有人跟唐青发生过争吵？”

        “对。在那之前四五天，有个傍晚来了个女的，骂得很难听，说她偷人，早晚收拾她！”

        “你是说，威胁要杀死她？”

        郭宇点点头：“没错。”

        楚啸问郭宇：“你看这里有没有你在长乐公寓见过的熟脸儿？”说罢，他的目光投向被告席上的苏未央，郭宇也看了过去。

        章灵灵连忙反对：“公诉人在诱导证人。”

        法官问郭宇：“证人，请你仔细慎重地分辩，并作出负责回答。”

        郭宇指着苏未央：“我见过她。”

        楚啸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章灵灵要哭鼻子了，心里很是得意，不过，他眼角掠过苏未央时，看她表情淡定，悍然不动，很是意外，害得他差点走神。

        法官宣布下午继续。

        午饭时，记者们各显神通打听情况：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全，检方必胜无疑！

        谁能想到，下午开庭，情势急转直下，惊天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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