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醉薄荷 夜夜占氍毹5

万丈深渊，层层白雾全在他的身下，他笑的坦然，无半分畏惧，生死离别好似家常。

        “何有生！”沈星河欲伸手去抓住他，差点连带着一起滚了下去，幸而被荆舟子及时拉住。他只依稀记得住他最后在风中说的那两个字，“活着。”

        后来十万援军赶到，击退了赵国人马，除了人，好像没有牺牲什么。但是真的没有牺牲什么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只有沈星河和荆舟子才知道了。

        退了赵军，边境又趋于稳定，因着这次抵御有功，沈星河被提为将军，特命回京。直到要走的前一天，沈星河也没有找到何有生的尸体。他亲自去那悬崖底下看过，地上全是嶙峋的山石，若是落下绝无半点活路，除了一滩已经斑驳干涸的血迹，再也没有其他发现。

        “三弟，真的不跟我一起？”沈星河坐在马背上，又问了一句。他知荆舟子犯了军纪，多半是要受处罚的，倒不如跟他回了上京，反正兵荒马乱之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是否还在。

        荆舟子摇了摇头，“大哥好意我就心领了，我是一名将士，怎可做叛逃的懦夫，若是有机会定来上京找你喝上几坛好酒。”

        沈星河点点头，他明白荆舟子的处境，也不强求，只是不知道今日离了这边境他们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

        “二哥的下落我会派人一直打听，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不要在自责了。”荆舟子知道他一直很愧疚，把何有生的死都揽在自己身上。

        沈星河望着前行的大军，再看了一眼这个驻扎了五六年的地方。彼时的黄沙风尘都显得那么友好，酒坊的门被合拢，仿佛只是歇业了一样，明日天明又会重新拉开，迎来他们这一群聒噪的人。有生有生，有生之年可能重逢？沈星河勒紧了马缰，跟上大部队的进程，只留给荆舟子一声保重。

        荆舟子看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人，只余一声叹息，“都走了啊，大哥们果真都靠不住啊。”战场上的生命来来去去，只怪人过分看重情义，图惹活着的人一声惋惜，两行泪意。

        回到上京，沈星河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安稳的如同一潭深水，波澜不惊，深不见底。他开始怀念起在边塞的那段日子，无事喝酒，有事打闹，三人成行，自在逍遥。连着的两三年，沈星河南征北战，打过不少的仗，从未输过，大周在他之下，一片安稳，盛况空前。

        而他自己，鲜衣怒马，纵横疆场，加官进爵，如今还将娶妻成家。一切顺利而美好，除了没有何有生的消息，连荆舟子也一并失了踪迹。

        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的内心该是欣喜愉悦的，可是总是少了点儿什么，这份愉悦没人分享，无法传达。周遭的都是带着面具虚与委蛇的人，揣摩人心真的很累，但是他却不得不带着笑脸，迎面寒暄。七分礼节，二分疏离，剩下一分唯有惆怅。直到他遇着门外提着酒坛的荆舟子，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负手而立，带着风尘走来，面上是被时间打磨过的浅淡笑意，“小弟来给大哥贺新婚之喜了。”

        沈星河蓦地笑了，眼角眉梢是不言而喻地轻松愉悦，已是三十而立的人乐起来像个愣头小子。久别重逢是拥抱，“好久不见了。”

        “这大喜之日大哥和我在这儿饮酒嫂夫人知道后确定不得提刀来砍我？我这刚来上京，还没来得及好好玩玩，可不想就这样英年早逝啊。”荆舟子笑着打趣，一脸戏谑地看着新郎官。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沈星河今日的确是比自己英俊潇洒。

        沈星河敲敲小桌，以作警示，“你嫂子知书达理，断不会如此。放心，我已予她说过，今日要和我的兄弟开怀畅饮，不醉不归。不过，你怎么突然来上京了，这些年也没你半点消息，我还真怕你被哪个狼崽子给叼走了。”

        荆舟子眉峰一挑，“哪个狼崽子叼得动我？这不是双脚刚踏进上京，就听闻我们举世无双的沈大将军要娶媳妇儿了吗？你看，都不敢歇上一歇就来见你了。”

        “没个正形，说正经的。”

        “怎的就不正经了？我可是把你们陛下都先撂了来的这儿啊。”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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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舟子掏出怀里的文书，摇了摇，“胡周愿结邻邦之好，以兄弟相称，至此边境安稳，再无纷争。”多年的祈盼终于实现，他当上将军一为了证明自己，二无非是希望这世间再无战乱。将士是为保家卫国而生，而不是为战争而死。

        “送了就回去？不在大周多待会儿吗？”

        荆舟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星河，让他忍不住一个哆嗦。“收起你的眼神，汗毛都立起来了。”

        荆舟子潇洒地撩了撩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小爷不走了，就在上京落脚了。”沈星河甚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这是被赶出来了，无家可归？”

        “啧，你会不会说话？我是怕你余生孤寂。”

        沈星河依旧不信，“哦？那还多谢贤弟体贴啊。胡国的将军都不做了，要来我们上京谋生了？”

        “我辞官了。”荆舟子的话轻飘飘的，辨不出一点儿情绪。“还记得这酒吗？”荆舟子摸了摸桌上的酒坛，瓶身干净，开口被泥封细细包住，保存的很是完整。“我替二哥给你带来的。”当初说好的，谁先成亲给谁。

        荆舟子还记得那一战他回去以后，守营的士兵告诉他酒坊的老板来过给他带了个东西在营帐里面放着。人还没有从他刚才受伤坠崖的事情里缓过神来，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发现桌案上放着一坛酒和一封信。荆舟子拆开，不肖片刻便红了眼。

        “三弟，请允许我这样叫你。自打认识你们以来，与你二人志趣相投，甚为欢喜，早就想结为兄弟，不知妥与不妥。”荆舟子一个劲儿地点头，妥，妥，怎会不妥。

        “你二人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些，此等大事都不叫上我，可是怕我拖你们后腿？虽然不及你们厉害，但恐怕你们也不知我还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至于为什么会给你留这封信，毕竟刀剑无眼，若是一个不小心我去了，也要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是，全当临终寄托好了。陈年的屠苏酒替你们备好了，若是以后不能亲自给星河送过去，就要劳烦三弟了。至于为什么是托你，大抵是我觉得你找媳妇儿没那么快，哈哈。我也不啰嗦了，最后就一句话，无论谁先走，剩下的人都要好好活着。珍重，何有生。”

        荆舟子攥紧了手里的信纸，他总觉得这不是一封信，更像是一封遗书，他像是预见得到未来，在提前跟他们告别。

        “还是没有消息吗？”荆舟子摇了摇头，在边关的余下几年，他四处派人打探何有生的消息，但都没有任何线索，他和沈星河一样，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人真的死了，即便他亲眼看见他中箭坠崖。

        沈星河拿了三个酒碗放在桌上，拆了酒封，涓涓水流从从坛子里缓缓流出，带着一丝清甜和醇香，浸泡了整个小院儿。何有生果真没有诓他们，只是少了个人兴致都淡了几分。

        “酒是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三个人一起喝的时候。”荆舟子端起酒碗凝神片刻出言。

        “那就先敬二弟。一敬兄弟情义，二敬好酒相依，三敬…三敬以命相救，愿再见还是兄弟。”沈星河说的哽咽，清亮的酒水夹着晦涩的月光浇灌在石板上，映出一段名为纪念的痕迹。

        后来荆舟子真的就在上京住了下来，弃官从商，做起了生意，在离沈星河不远的地方买了处宅子，没有成家以前，府里从不开火，都到沈星河府上蹭吃蹭喝。沈夫人笑他日进千金的大老板天天没饭吃。日后政局稳固，国泰民安，沈星河也就卸了这将军的头衔，开始在官场上打诨。

        “想不到相爷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孔阳倒是很难将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人和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将军联系在一起，莫说文官武官之间跨度颇大，单依着说的性子沈星河也不像是个愿意在一群笑面虎中勾心斗角，刷存在感的。

        “相爷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所以你是要我找何有生？”

        “是。”

        良姜伸手摸了摸鼻子，说实话她第一次这么没有把握，找人吗？“相爷，虽然你是月劳心朋友，但是我也不得不实话实说，您这个要求我恐怕很难完成。”

        “黄金千两，加上我派人替你去找折谷道人，这样行吗？”沈星河向良姜抛出了橄榄枝，他记得月劳心给他的信里告诉他若是良姜不答应，就用这招。

        果然。“成交。”良姜才不会承认她是听到了黄金千两才改变的主意，她这么一个三观正直的人，自然是为了得到折谷道人的消息还有帮助相爷实现心中遗憾，像她这样世上绝无仅有的大好人在哪儿找！

        孔阳一点儿都不意外她的反转，她要是真的不接了这天地怕才是要变了。

        “如此姑娘不妨就先住在府上，今日天色已晚，日后具体情况我在与你细说，有什么要求尽管向管家开口便是。”

        “那就多谢相爷了。”

        因为还要回去接天冬他两，今夜两人并没有宿在相府。沈星河坚持让沈华年送他们一程，却被孔阳给婉拒了。

        “怎的不让人家送了？刚才不是还夸赞别人英姿飒爽的吗？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好这口。”良姜的话带着一股子酸味儿，似初秋枝头刚结的杏子，酸涩可口。

        “你这一股子酸味儿是怎么回事儿？吃醋？”

        “吃个鬼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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