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里逃生

　　
冬至已过，草原上一片金黄，干冷的劲风肆无忌惮地掠过，掀起层层金黄色的牧草的波浪。一群群毛色洁白、膘肥体壮的绵羊缓缓移动，如一艘大船在金黄色的海面上航行。
一条雄伟的山脉，巨龙般伸向远方，仿佛与蔚蓝的天空连为一体。山顶的万年积雪融化而成的道道山泉奔流而下，到了山脚下已经形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
清澈的河水终年不息，向着东方流淌。此时天气寒冷，小河已经结冰，但是冰层下却依旧传来微弱的潺潺的水声，草原上最严酷的寒冬还没有到来，河流并没有冻实。
河流的两岸是平坦的草场，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洁白的毡房错落有致地分散在河流两岸，远远望去如雨后草地上冒出的白色蘑菇，看起来温馨可爱。
最大最漂亮的一座毡房坐落在小河的北岸离山脚最近的地方，毡房的门朝南开，面对着小河的方向。门口有两个身穿毛皮长袍的壮汉把守着，显然不是普通的牧民居住的地方。
一个身穿白色裘皮长袍的高大男子掀开厚厚的门帘从毡房里出来，向着小河的方向缓缓行去，走到河边，看着结冰的河面，若有所思。
一个同样身穿毛皮长袍的臃肿男人突然从大毡房旁边的一座小毡房里跑出来，看到河岸边站立的男子以后，竟一路小跑着，向着那男人奔去。
那高大男子转过身子，面对着臃肿的男人，听取他的报告之后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那座小毡房。
毡房里生着炉火，暖洋洋的。距离炉火两米远的地方是一张矮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她的长发胡乱地披散在枕边，一张蜡黄的小脸瘦的皮包骨头，只剩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还显示出她是一个活人，正是死里逃生的张小桐。
那高大的白衣男子自然就是那个救了她性命的异族头领。
此时张小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见他白皙年轻的面孔棱角分明，一双深邃幽蓝的眼睛正审视地盯着自己，一对乌黑的剑眉长可入鬓，鼻梁挺直，薄薄的双唇紧闭着，使他看起来显得有些严肃。
见张小桐发愣，那男子突然笑了一下，那干净明朗的笑容如春风融化冰雪般令张小桐心里莫名地温暖。她也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一下。
那男子右手抚胸，用汉语说道：“感谢雪山之神的庇佑，你终于醒来了。”
身后那臃肿的男子正是当日西行的队伍里负责照顾小桐的老人，他也开口道：“是啊！整整昏迷了三个月了，可算是醒了。”
张小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老人端了一碗奶茶，用羹匙盛了，喂了小桐一口。
见张小桐面露感激之色，老人笑笑，又接连喂了她几口。边喂边唠叨：“你这丫头命大，运气好，要不是恰好遇到我家王子，蒙他用我们族中治疗内伤的灵药雪参固魂丹相救，恐怕早就魂归西天了。”
张小桐喝下几口奶茶，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便挣扎着想坐起来。那老人赶紧放下碗，将小桐扶起，在她身后放了一个枕头，让她靠在上面。就这样简单的几个动作，竟使得张小桐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喘息了一阵，张小桐艰难地开口说道：“多谢相救，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老人又给她喂了两口奶茶，才开口回答道：“这里是波山国，这位是我们波山国的二王子塞伊，我是伺候二王子的奴婢，你可以叫我昆奴。”
张小桐心头一阵迷茫，轻声问道：“波山国？是哪里呢？”
塞伊王子微微一笑，开口道：“波山是昆仑山脚下的一个小国，距离你的家乡有几千里之遥。这里是我的领地，是我的部落牧民们的冬季牧场。”
张小桐点点头，说道：“哦！是这样啊！这么说我已经离开中原好远好远了。”
塞伊王子笑道：“是啊！我们整整走了三个月才在大雪封路之前赶了回来。”
张小桐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我叫张小桐，多谢二王子和昆奴爷爷仗义相救，再造之恩小桐来日必当涌泉相报。只是，我得回到中原去，我当日被仇家所害，我师父为了救我身受重伤，生死不知，我要回去找我师父。”
那昆奴呵呵笑道：“小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在中原结下了那么厉害的仇家，看样子他们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你此时回去等于是自投罗网。何况，你的身体极度虚弱，若不假以时日好好调养，你连路都走不动，还谈什么回去中原？再者，如今正是冬季，眼看着就要大雪封路，到时候草原上白茫茫一片，就连最强壮的牧马汉子都会迷路，你又怎么能回到中原呢？”
张小桐听了，不禁神色一片黯然，低头不语。
塞伊王子见状说道：“张小桐，你就安心住在草原上，我们部落里香醇的羊奶，一定会让你的身体重新强壮起来。等到来年春天，冰雪融化，我会派人护送你回中原，如何？”
张小桐看着面前男子那深邃的眼睛，感激地点点头，说道：“如此就多谢王子了。”
塞伊王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对昆奴说道：“这几天天气比较温暖，有些反常，暴风雪说不定就在离我们不远处的路上。你去告诉墨延，让他传我的命令，所有的族人一齐出动，趁着天气晴朗，再多打一些牧草；所有的牛群和羊群都不要到离驻地五十里之外的草场放牧；让女人们看好他们的娃娃，不要在草原上疯跑。还有，去找一个女奴来与我们的客人作伴，好好照顾她。”
昆奴一一答应，转身离去。
塞伊王子回身直视着张小桐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有事叫人回报给我。”
张小桐点点头，眼看着他离开毡房以后，慢慢躺在床上，开始思考眼前的一切。最后，她无奈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天空中浓云滚滚，天色一片昏暗，眼见今冬第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临。
张小桐身穿厚厚的皮袍，头上戴一顶雪白的毡帽，在一个年轻女奴的搀扶下，离开了自己的小毡房。
这是三个月来她第一次站起来走路，感觉双脚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无力，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喘息一阵。但是她还是倔强地不肯回去，站在毡房门前的缓坡上，向着驻地四周凝望。
只见牧人们正忙着将牛羊牲畜集中起来，赶回圈里，并将每一顶毡房加固来抵御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女人们不时高声吆喝着，却是张小桐听不懂的异族语言，想来是在呼唤自己的孩子吧！
那些小孩子却全然不顾大人们的忙碌焦急，只顾自己玩耍嬉闹。
在这一片紧张忙碌的人群中，那个高大的白袍首领正在穿梭来往，后面跟着一些侍从。只见塞伊王子不时地下达命令，手下的人们不时地来回奔跑着执行。
一切都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当第一片雪花悄然飘落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疲惫的人们都纷纷走回毡房休息，塞伊王子也向着自己的毡房走过来。
他见张小桐站在那里便加快了脚步来到她面前。张小桐抬头看着那年轻的王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塞伊王子也笑了，挥手道：“下雪啦，我们回去吧！”
张小桐点头，在女奴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毡房。
毡房里炉火正旺，暖意融融。昆奴正将一碗香气四溢的羊奶端到一张小方桌上。
见小桐回来，他笑道：“丫头，来趁热喝！你要多吃东西才会有力气啊！”
张小桐笑着道了谢，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喝奶。一口羊奶入口，浓香四溢，张小桐不禁胃口大开，一会儿就将一碗羊奶全部喝光。
那年轻的女奴将碗收了，又扶着小桐在床上躺好。
小桐对着她笑笑，说道：“谢谢你！艾妮塞姐姐。”
艾妮塞憨憨地笑了，躬身用生硬的汉语道：“不谢。”
这三天以来，小桐在昆奴口中了解到了很多部落的情况。
原来，塞伊王子是当今波山国国王裴力罗的同父异母弟弟。他的生身母亲本是汉人使节，年幼时随父亲出使波山，在波山国长大，嫁与裴力罗的父亲为妃。
因为母亲是汉人的关系，塞伊王子从小就接受了汉化的教育，一身武功也是师从几位汉人师父。在母亲和汉人老师们的影响下，塞伊王子对于中原非常想往。但是他的母亲舍不得儿子远行，总是阻拦他去中原游历的想法。
终于，今年春天的时候，塞伊王子满了二十一岁，于是辞别母亲与王兄，带领着自幼服侍自己长大的母亲的老家人昆奴和几名得力的侍从以及一支队伍，以经商为名，去中原地区游历。
一路上在昆奴的带领下参观了许多山水名胜，了解了许多汉族的风物人情，简直是流连忘返，不愿离去。
那日清晨，塞伊王子带着侍从们本想趁早出发去洛阳城郊游玩，不想却遇到了被杨豹所伤的张小桐。见一群男人对付一个小女孩，塞伊王子恻隐之心顿起，便毅然出手将张小桐救出。因为害怕被她的仇家追杀，塞伊下令立即整顿队伍，出发返回波山。
张小桐伤势非常严重，命在旦夕。好在塞伊王子身上携带着雪山固魂丹，那是只有波山国王族才可以使用的疗伤圣药，是用千年人参、灵芝、首乌以及天山雪莲等珍贵药材秘法炼制而成，有起死回生之效。
为了救治张小桐，塞伊王子几乎将整整一瓶的灵药都用在了她身上，才总算保住了她的一条小命。
对此，张小桐万分感激，想这塞伊王子与自己非亲非故，素不相识，竟然如此仗义相救，不禁心中暗暗发誓：“王子大恩，必当舍命相报。”
昆奴还告诉她，波山国的国王裴力罗在弟弟成年后，就将这块位于昆仑山脚下的谷地以及周边方圆几百里的草场赐予了他，派他到这里镇守国土，治理牧民。
王子文治武功，才华横溢，将自己的领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牧民们都很爱戴他，称他为“雪山神鹰”！有多少好姑娘都仰慕王子，梦想嫁给他为妻。来年春天，塞伊王子就要迎娶草原上最美的公主，支兰部落首领度迷的掌上明珠阿齐兹为妻。
说到这里，昆奴摇头晃脑地叹息着说：“哎呀！有多少好姑娘眼泪要流成大河了呀！”
看了他脸上滑稽的神情，张小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昆奴也笑道：“这样才对嘛！丫头啊！你要多笑笑，多吃肉，才能快点好起来啊！”
张小桐默默点头，心中充满温暖与感动。
毡房外面，鹅毛般的雪片纷纷落下，北风呼啸，异常寒冷，毡房内却是一片融融的暖意。张小桐在这片温暖中沉沉睡去，面容平静，一片祥和。
一场大雪直下了一天一夜，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厚厚的雪被。远山，草场，牧人们的毡房，全部变成了一片银白，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有经验的牧人们都知道，如果一个人长时间盯着这白茫茫的雪地看的话，他的眼睛很有可能被刺瞎。所以，当暴雪停歇以后，张小桐在艾妮塞的陪伴下走出毡房，站在雪地上的时候，昆奴第一时间向她发出了警告。
接下来的日子，张小桐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真正严冬的滋味。
天气是那么寒冷，人们呼出的蒸汽瞬间就会变成白色的粉末；凛冽的北风肆虐的时候，会搅动起漫天的雪沫，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高悬在天上的太阳成了摆设，即使是在正午时分也会令人感到彻骨的寒冷，只想躲回温暖的毡房里去。
远离了江湖恩怨的张小桐在这个严酷的冬季里却过得无比惬意。
多数时间她都在艾妮塞的陪伴下躲在自己的毡房里，跟她学习波山的语言，了解这里人们的风俗习惯和生活状态，教艾妮塞学习汉语，甚至还会教她识字。
在塞伊王子不处理公务的时候她会去他的毡房里陪着他读书作画，偶尔与他谈论一些中原的风物；风停了的时候，塞伊王子会到外面舞刀弄剑，与侍从们动手过招。张小桐也会在一旁观看，兴致起来时会大声叫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小桐就在毡房里修习内功，希望自己的功力可以早日恢复。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小桐对这里的人们的感情愈加深厚。
她与昆奴爷爷和艾妮塞姐姐已经像亲人般的彼此依赖与熟悉，与塞伊王子的一些侍从们也成了好朋友，经常与他们切磋武功，彼此学习。  
此外，她还认识了很多淳朴的牧民。在她的力气恢复了以后，她有时候会帮助一些牧民赶牲畜，挤羊奶，还会与他们一起唱歌跳舞。
至于她对赛伊王子的感情，说起来似乎更复杂一些，有亲情，有仰慕，又有关怀和理解。
随着她身体的日渐好转，武功的日渐恢复，她留在塞伊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除了陪伴，有时候甚至会替他办理一些日常的公务。很多事情王子会与她商量，会听取她的意见。她也会尽自己所能为他着想。最后，张小桐竟然成为了王子身边的一员得力干将，塞伊的那些手下侍从对她也越来越认可、尊重，将她视为自己族中的一员。
当春天再次回归草原的时候，被草原上的新鲜羊奶滋润了长长一个严冬的张小桐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她的个子竟然又长高了一个拳头，比艾妮塞整整高出了一个头，武功相比以前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最主要的是，张小桐竟然渐渐地也将自己当做了塞伊部落的成员，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每当夜深人静她想起远在中原的师父、舅舅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些歉然的想法，但是很快这些想法就会被其他的一些她认为更重要的事情所代替，比如一个月以后就要举行的塞伊王子与阿齐兹公主的婚礼。
所以，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午夜，当她从一个有师父、有舅舅的梦里醒来的时候，她擦干眼中的泪水，面对着眼前的黑暗小声说道：“师父，舅舅，等我帮助塞伊王子操办完他的婚礼以后，小桐一定尽快赶回中原去见你们，绝不会再让你们为我担心。”
第二天是个晴朗温暖的日子，张小桐、昆奴和塞伊王子的一些侍从正整装待发，他们的目的地是波山国的王城托弥，王子与公主的婚礼即将在那里举行。
张小桐为了出行方便，改变了自己汉人女孩的装束，将自己打扮成了波山国男子的模样。
只见她身穿一件白色长袍，足登一双黑色牛皮战靴，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腰带，上面镶着几颗温润的碧色玉石。一把波山国男孩从小就佩戴的短匕首悬在腰带上，外面套着暗褐色的皮鞘。
她一头长长的黑发用一个碧色的玉环高高束起，头上还戴了一顶白色的宽檐儿毡帽，可以为她遮挡草原上无处不在的烈烈骄阳。
当她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地跨上塞伊王子亲自为她挑选的一匹栗色战马，环顾自己生活了将近五个月的这片塞伊部落的冬季草场的时候，远远地站在一边观看的艾妮塞不禁偷偷落泪。
她想起了张小桐刚来草原时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心中暗暗祈祷：“万能的雪山之神啊！求您继续保佑她平平安安，福泽绵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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