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梁佳对豆制品过敏，自然不会再继续喝，于是奶茶最终还是让郑欢给带回家了。

        想到徐岁的话，郑欢将凉了的奶茶倒入杯子里，放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再拿出时，又是热气腾腾。

        重新加热过的奶茶其实口感并不是很好，但郑欢还是喝得一滴不剩。

        这本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用不着这般珍惜。平日里郑欢因为胃口并不大，通常是将食物吃一半倒一半的。

        但唯独这一份，于她却是不同。

        夜深，窗外漆漆黑，就连对面楼里的人家也多是熄了灯，只有零星的灯亮起，于这无尽的黑暗中，萤火虫似的存在。

        郑欢看着手里端着的陶瓷杯，心在此刻是静止了的，窗外呼呼的风声被阻挡着，难以传入她的耳中，于是一切都归于更加的寂静里。她打开客厅的灯，慢慢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真皮材质的沙发在她坐下的瞬间凹陷，柔软地将郑欢包裹住，像一个拥抱，是能给予力量和勇气的。

        郑欢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解锁后，给徐岁拨了过去。

        铃声响起，随后很快被接通，徐岁的声音传来。

        郑欢忽得意识到，徐岁似乎总能第一时间接通自己的电话。

        在心里藏了一晚的问话得了机会，像是生出自主意识般，争先着从郑欢口中说出，没给她一点思考和迟疑的机会。

        “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面默了一瞬，没立刻回答，而是反问回去：“你喝了吗？”

        若是有旁人听到，定会觉得莫名其妙，两人似乎都存在于自己的频道里，问着不明不白的话。

        但电话两端的当事人却是明心明意的。

        郑欢“嗯”了一声，明知道徐岁不在当面是见不到自己的，却还是紧张地垂下眼，空着的手将一旁放着的抱枕紧紧抓住。

        手机里传来徐岁的笑声，笑声不明显，是掩藏在呼吸里的那种，但郑欢却听得清晰。

        “好喝吗？我看老板没换人，应该还是当年的味道。”

        郑欢迟迟得不到答案，有些着急，不想同他继续在这打太极，于是直截了当问：“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对燕麦过敏的？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蜜红豆的？”

        于此，徐岁也只能认真回答：“大概是在高中时发现的吧。”

        “还记得吗，有次上物理课，你肚子疼得厉害，物理老师就让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到了医务室，校医说你的症状不像是肠胃炎，倒像是吃了什么东西导致的严重过敏反应。”

        “可那日中午我们是一起在食堂吃午饭的，食堂的饭菜就那么几样，平日里早吃了一次又一次，断然不会突然引起过敏反应。所以我便将关注点放在了你买的那杯奶茶上。”

        “那是一份加了量的燕麦奶茶。”

        说到这里，徐岁顿了顿：“虽说你平时也会买来喝，但却从没将一整杯都喝完过，更别说再额外加一份小料。起了怀疑，我便更注意了些，后来……就发现你每次喝燕麦奶茶，手臂上都会起些红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明知自己对燕麦过敏，却还要继续喝。只能同你开玩笑，假借自己也想喝，好将你的那份给抢过来。”

        听着徐岁细细念叨当年发生的事，其中有些细节地方，饶是郑欢这个当事人都已经忘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将过往记得这般清楚的。

        于是免不了鼻头一酸，想起那段两人做前后桌的时光。

        当初郑欢还总觉得徐岁没眼力见，总是在自己难过时跑来捣乱，还要抢自己的奶茶。正因如此，两人还闹过好几次矛盾。

        如今倒是真相大白。

        她哽咽着继续问，一副今晚非要将一切都问个清楚透彻的样子：“那蜜红豆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徐岁的语气比先前轻快了些：“那是因为夏天你爱吃双皮奶，还总要同甜品店老板打招呼，要多加些红豆。”

        至此，郑欢的疑问被全部解开。

        “所以，郑欢，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一次又一次去喝这种能让你自己过敏，难受，甚至于生病的东西？”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郑欢没急着回答，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完全躺在沙发上。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洒在屋子里，她伸手去抓。

        月光从手指的缝隙里漏尽。

        “可能是因为当时太傻了吧。”她缓缓说：“总以为自己生病了，受伤了，就能得到父母的关注。”

        “徐岁，你是知道的，我家里情况特殊。我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被潜移默化地影响，总是处于无力和痛苦里。”

        她兀地叹了口气，随后语气稍变：“其实何尝只有我是这样的呢？”

        “人们常常将自我和他人的权利挂在口中，自以为处在开明的社会里。”

        “可这样的开明，什么时候给过孩子呢？”

        “孩童的自我权力在这个社会里往往是被忽视的。

        他们完全依附在家庭里，靠父母长辈的馈赠而生活。于是被成年人理所当然地看作是自己的所属物，完全以自己的意愿去要求，去支配他们。”

        “没有人询问过孩子的意愿，问他们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界，是否愿意遵循这个世界的所谓成功标准。”

        “于是在这种不平等的关系里，孩子们发现自己唯一能控制的便是自己的肉/体。所以，他们试图用伤害自己肉/体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试图这样极端的方式去反抗。”

        “我曾经就是其中的一员。”

        郑欢突然笑了起来，“如今想起来，觉得当时真的傻得可怜。”

        “有什么是比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呢？”

        “他们关心与否，尊重与否哪里值得我去这样伤害自己，左右不过是外界的眼光和评论，遮住了眼就可以看不见，捂住了耳朵就可以听不见。”

        “生活终究是我一个人的生活。”

        郑欢的话听起来虽是豁达，但这豁达却是在漫长的痛苦中才能孕育出的。

        夜深，工作室里只有徐岁一人。

        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传来郑欢的声音。

        徐岁止了手里的动作，靠在工作椅上，耐心地听她说话，目光落在亮着光的手机屏上，似是想通过它看到郑欢此时的模样。

        想到郑欢手腕上的痕迹，迟疑很久，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手腕里的疤也是因为这个吗？”

        郑欢怔住，许久才慢慢回答：“是啊，你看到啦？”

        徐岁“嗯”了声，“那时疼不疼？”

        郑欢觉得眼眶有些酸，手腕上的疤痕已经存在了好多年，她虽尽力掩藏，但接触的人多了难免被发现。有人怕她尴尬，当作没看见；也有人背后嘲笑，说她想不开寻短见；最关心的，也不过说一句犯傻。

        从来没有人问她当时是不是很绝望，也没有人问她疼不疼。

        徐岁是头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她揉了揉眼，又是委屈又是高兴，怀着万般复杂的情绪，语气里却是含着笑的：“应该有点吧，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已经不太记得啦。”

        “会不会觉得难看，我有想过去做激光去除一下。”

        徐岁的声音依旧低沉温柔，能包容郑欢的一切：“不难看，它只是个成长的印记。”

        “如果是你自己想去做的，那就去做吧。”

        郑欢“嗯”了声，没再说话。

        两人陷入一种沉默，这沉默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处于一种玄妙的氛围里，既有陪伴的意思，也是温馨的感觉。

        是不用说话，却依旧能感知到对方一直存在，一直陪伴的。

        许久，郑欢轻轻笑了一下，问：“你买燕麦奶茶，就不怕我直接扔掉啊？”

        徐岁坦诚道：“有想过这种可能，所以我其实是在赌。”

        “赌你会重视我的心意，所以不将它立刻扔掉。赌你店里的人会拿过去喝，然后用惊讶的语气告诉你，里面不是燕麦而是红豆。”

        郑欢故作感叹：“那你还怪有心机的。”

        却不料徐岁应了自己的话：“是，我是有心机的。”

        “郑欢，或许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无条件对他人好的人，但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我的意思是，我对你其实是有所求的。”

        正如徐岁预想的那样，郑欢在遇到难以回答的感情问题时，总爱做缩头乌龟，摆出逃避的态度。所以他也并未期盼着在今天得到答复，笑了笑，主动换了话题。

        “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去睡觉？”

        郑欢嗫嚅着拒绝：“我不太想睡，你……你在做什么？”

        “我还在工作室里做东西。”

        没想到这个点徐岁还未回家，郑欢惊诧问：“这么晚了还在赶订单吗？”

        “不是。”徐岁解释：“在做一个小东西，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郑欢“唔”了一声，因为有心事，没能听出徐岁话里的意思。她突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有些紧张问：“今天是情……”

        “算了。”话还没说清楚，就被她自己打断。

        徐岁笑着鼓励：“想说就说，没关系的。”

        电话另一头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到郑欢的声音。

        “你今晚能不能……陪我看一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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