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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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升了落、落了又升,老道士的阵法一重叠了一重,那陆舟子身上渐渐起了一层灰色的光晕,倘或再不破阵,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这几个老道士与那日衙门寻来的骗子全然不同,虽不是修士,道法却很有来头。
苏婳婳亦是无力招架之态,额面上皆是豆大的汗珠,唇瓣煞白,妖冶如鬼魅。
那将将相抗的身形分明已是摇摇欲坠之际,蓦然,苏婳婳陡睁了眼,眸色凛然,叩了齿关,“臭道士!”
说罢,苏婳婳双手交叠结出一个暗色的血印,须臾间,胸腹内一道亮光缓缓上升,而后从唇口吐了出来,竟是要生祭了内丹来破阵。
但,饶是这般,不过是将重重压在身躯之上的阵法迫起了些许,莫说带陆舟子走,连苏婳婳自己脱身的时间都不够。
又是一击,苏婳婳的内丹几欲裂,胸腔内的一颗心窍仿佛要破腹而出,喉间裹着浓浓的血腥味,只得紧抿唇口,苦苦支撑,莹白的肌肤仿佛快要裂开,她已然支撑不住了。
正这时,从坟地的另一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引了一男子朝阵法这头来,老道士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揣手道。
“小侯爷,这回逮到了两只妖物,待耗尽那妖物的气血便能收入囊中,加上先头的抓的那几只妖,小侯爷想入宗门的敲砖石便有了。”
男子渐渐靠近法阵,苏婳婳迷离之间,方瞧见,男子竟是那日象姑馆与她喝酒之人,方鹤川。
镇北侯府方小侯爷,家财万贯,说话做事惯会临时起意,是个无人不知的纨绔子弟,近来竟想着要去仙门修习道法,可修炼哪里是那样容易的事,养尊处优的方小侯爷便养了大批颇有本事的老道捉妖,届时,想入仙门,便有旁的路子可行了,又因着这几日人界不大太平,好些男子离奇失踪,方鹤川便隐在象姑馆,这便遇上了苏婳婳。
与此同时,方鹤川亦瞧清了被困在阵法之中的是谁人,二人四目相对之际,方鹤川瞬然一怔。
眼下苏婳婳钗发横乱,唇色惨白,身上的衣衫被阵法中的气刃给划破,肌肤上印着血痕,面上皆是汗珠,看起来狼狈不堪,哪里有半分那日在象姑馆的神采奕奕明媚娇俏之态,分明是强弩之末,可瞧他的眼神却透着恨意与肃杀之气。
下一刻,方鹤川垂首朝那老道士吩咐,“收手。”
老道士一时愕然,敛眉道,“小侯爷……这……”
“我不想说第二遍。”
为了抓住苏婳婳,他们一行人已在此处耗了几天几夜,分明马上便要大成,眼下方鹤川轻飘飘一句“收手”,那边是前功尽弃,可饶是老道士心头再不愿,也只得朝那几个列阵的道士挥手示意。
终于,道士们撤了术法的一瞬,苏婳婳当即瘫软了下来,口中呕出鲜血,分明是濒死昏厥之状。
方鹤川见状,正要迈步上前,却被老道士横臂拦下,“小侯爷当心,那是个妖,颇有些道行的。”
方鹤川朝他睥了一眼,“你们一众皆在,她能如何伤我。”
闻言,那老道士便让开了步子。
方鹤川跨步入阵中,刚将奄奄一息的苏婳婳抄起,便见苏婳婳从方才的昏厥中缓缓睁开了眼,方鹤川还不及做出反应,便被苏婳婳推倒了。
只见苏婳婳从阵法中爬起身,而后步履趔趄得朝一旁了无生息的陆舟子跑去。
那陆舟子道行浅薄,在第一日便拖了力,再加上后头几日阵法的威压,眼下身子轻飘飘的好似风一吹便要散了。
苏婳婳眼眶一红,同为妖物,她如何不知晓陆舟子眼下快要魂飞魄散,脑中浮光掠影一般闪过他二人相遇至今的情形,她从墓主的棺木里出来,头一个便遇到了原想着要吓她一吓的陆舟子。
陆舟子平日里惯会鉴貌辨色,见着术法道行皆不如苏婳婳,便将她当做祖宗一般供着,可她原不过也就是一个道行平平的小妖,成不了他的庇护,却也不见他另寻旁人来跟。
每每遇着苏婳婳有了什么烦恼,便使出浑身解数来……
陆舟子是个吊死鬼,生前是被人用绳子从身后勒死的,那脖子总是摇摇欲坠不够稳当,苏婳婳先头还想着要替他重新正一正脑袋,亦要寻个冠子将他一脑门的头发束起来,陆舟子却不应,他说,他法力浅薄,还指着这一脑门的头发来吓唬些野鬼小妖。
在出事的前一刻,他还想着要替她去备新婚的礼……
若她不曾来寻他便好了,他惯是听话的,先头吩咐了藏好了莫要出露头,便一直乖乖躲在坟地里头的……
“陆舟子啊……”苏婳婳喉间蓦得哽咽,却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周身止不住得轻颤着,半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掐了一道诀,将堪堪要随风散去的陆舟子支离破碎的神魂收入了储物袋中,下一刻便重新瘫软在地,气血几耗尽,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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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九龄这几日很是忙碌,大到小院的布置,小到桌案上的两根喜烛,皆要他一一置办回来。
可段九龄忽然便有些后悔了,他银钱不多,时间又仓促,这样置办下来委实有些寒酸了,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每日一盏血了,这样一瞧,实在是委屈了苏婳婳。
但这样“后悔”的心绪不过一瞬,想要与苏婳婳成亲的想法马上便凌驾于“后悔”之上。
他心头很空,仿佛缺失了很多东西,而苏婳婳好似就是能填补那个空洞的一切。
他自然不会凭一盏血妄想去逼迫苏婳婳行夫妻之实,他只是不想瞧见她夜不归宿,亦不想瞧见她待旁的男子亦那般殷殷切切。
单是想一想,心头就好似有什么要钻出来吃他的血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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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段九龄早起割腕取血,到底是区区凡人,不过几日,面色便渐渐苍白,但段九龄浑然不觉,成亲的黄道吉日是他挑的,紧迫了些,他便有好些东西要备下,故而每日一早便出门,至傍晚时才会回。
这日,段九龄照常出门,直至傍晚归,可刚踏入院子,他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小院鸦默雀静,屋里一盏烛火都不曾燃。
段九龄初初不过是当苏婳婳还在困觉,他不曾与妖物打过交道,准确来说,自他从巷子里醒来,在对这个世界有限的认知里,苏婳婳占了很大一部分,但他确实不了解,竟有那样贪睡懒散的妖,这样想着,段九龄寒凉的眼眸中沁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待至屋门前,段九龄原是推门而入,想了想却又收回了手,他怕扰了苏婳婳的好梦,故而转头先去了小厨房。
至晚间,日头落下山壑,连最后一缕余晖皆消失殆尽,段九龄这才行至屋门,抬手之际又刻意放轻了动作,“吱呀”一声,屋门推开,屋内漆黑一片。
段九龄心头莫名“咯噔”了一下,而后摩挲着燃了一盏烛火,起身一瞧,苏婳婳竟不在。
下意识转头朝屋外瞧去,外头烟飞星散,万籁俱寂。
段九龄就着那个姿势立身在桌前,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出了屋子去小厨房,将先头先放在小厨房的东西拿回了屋子,默不作声地一一摆上。
苏婳婳不在,许是有什么事体要办,先头已然应下他的,想来很快便会回来。
段九龄在屋内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忙了许久,最后终于发现已然无事可忙了,便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随意寻了本书册翻了起来。
可段九龄想错了,这一夜,苏婳婳不曾回来。
第二夜,仍旧不见人。
段九龄的脸上仍旧是凉薄与默然,好似苏婳婳不在屋内不过是调皮,待他们成亲之日,她自然会回来的。
这几日,饶是不见苏婳婳的人,段九龄仍很守信诺得日日割腕取血,除开面色愈发苍白,瞧不出任何不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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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到了大喜之日,段九龄秉烛待旦至晨光熹微,他已不眠不休几日,待见天色微明,亦像往常那般割腕取血,而后将碗盏的边缘擦拭干净再置于床头,那上头已摆了四盏血,一动都不曾动过,鲜血渐渐变成暗色,映着段九龄眼底的一缕血丝,更衬得他面容苍白。
段九龄瞧了瞧天色,又细细调了屋内的更漏,怕错过了吉时,而后算着时辰,燃了长案上的两根红烛,至此,烛火熠熠,微光之下,段九龄复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白日又长又短。
长得那更漏每走一下于段九龄来说都是煎熬,短得那日头落得那样快,好似下一秒吉时便要过,他细细择下的吉日不过弹指一挥间便要过去了。
这一坐,段九龄终是从天亮坐至了天黑。
夜色沉沉,玄月高挂,轻纱薄影,他不曾等到苏婳婳。
床榻之上摆着两身叠得整整齐齐的喜服,长案上燃着的红烛似乎到了尽头,只听得“噼啪”一声,炸出了一颗火星。
段九龄听着声,后知后觉得缓缓回转过身,望着那摇摇至尽的烛火,而后从桌案前站起身,行至红烛前,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而又长,那晦暗的倒影落在屋门前,瘦削又孤凉。
段九龄望着烛火,良久,缓缓抬起手,伸出修劲的手指,慢慢靠近那被火光融成了一滩的烛油,蓦然,那滚烫的蜡油便覆在了段九龄的指尖,可他好似无知无觉,连眉心都不曾蹙一下,只是面色愈发惨白……
那滚烫的蜡油渐渐凝固,牢牢得将段九龄的指节包裹住。
段九龄无波古井一般的面上,终于嚯开了一条裂缝,一颗心亦渐渐下沉,直至坠入无寂深渊。
他等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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