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顾言起飞掠过城中大片的房屋，如一片虚影起起落落。最后，到了安平大道的尽头，霞烟湖大片的湖水在尽头铺展开，水底有白雾在月光中慢慢腾起。

        明日，这里会花团锦簇，人山人海。而现在，平静的湖水仿佛是沉睡在另一个世界。

        顾言起终于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朝身后问：“你想跟到什么时候？”

        凌澜月笑嘻嘻走出来：“那可说不定，要看流溪要跑多久了。”

        顾言起声音如冰：“你是觉得我杀不了你？”

        凌澜月还是笑，顺手摘了自己的面巾：“我对你有用嘛，都送上门来了，你舍得杀我？”

        世人皆道长宁太子凌澜月，就是个会惹事的绝世纨绔，干什么都跑偏，吃什么都嫌差。惊羽门留的一点武功底子，还让他成了江湖各家人人闻之变色的拆家小能手。为了哪有好吃的，能够翻山蹈海，南奔北走，无所不用其极。

        举世皆蠢蛋。

        顾言起轻飘飘的看着凌澜月，他追着自己一路，半点没有落下的迹象。

        凌澜月兴致勃勃问：“流溪，刚刚你用的是迷踪步吗？传说中踏雪无痕飘若惊鸿的迷踪步，果然名不虚传。”

        “你倒是坦荡！”

        “那是！”凌澜月朝顾言起眨眨眼，“听说十七殿下有寒族血统，看来传言不假。”

        “太子殿下听的传闻不少。”顾言起的声音里寒光乍起，“听说？太子殿下是听谁说的？”

        凌澜月并不隐瞒：“五莲山上，慧远和尚，悄悄说给我的。”

        顾言起：“死秃驴！”

        凌澜月：“”

        那可是五国都奉为上宾的贵客，五国能够止戈谈和的原因一大半是因为他的游说。凌澜月自己不着调惯了，向来没个正经，但见着慧远，也得尊一声“圣僧”。

        好吧，死秃驴就死秃驴吧。

        顾言起看着凌澜月：“太子殿下手里也不是没捞到个把寒族人，怎么，嫌不够？也想来我身上撕几块肉？”

        凌澜月听到这话收起了笑：“流溪，这个话以后不要胡说。我救下的人，你若嫌我安置的不好，你去领走就是了。”

        顾言起上下审视了一圈凌澜月，忽地笑起来：“那太子殿下要什么？”

        他一笑起来，原本凝霜含冰的眸子，从眼角那里竟然带起了微弯的幅度，身上拒人千里的气息瞬间消失大半。

        凌澜月看着，觉得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他心里发痒，伸手指指顾言起还蒙着的脸：“这样一直闷着，不难受么？”

        顾言起冷冷盯着他晃到自己脸前的手指：“不难受！”

        凌澜月赶紧缩起手指，不满地说道：“你看，流溪，你这人吧，就是不坦诚。你看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这样遮遮掩掩的有点不太公平啊。”

        “要的是公平啊，那我这可没有。”顾言起转身往河边一块石头走去，跑了那么远，又站这许久。

        累了，他要坐着。

        凌澜月跟他后面往前走，看他坐下了，先是嫌弃顾言起坐的那石头小，只够坐一个人。没办法只能走到他面前，也不嫌地上脏了，直接就坐他面前笑嘻嘻看着顾言起。

        传言也不全是误人，这传的神乎其神的没脸没皮倒是半点不假。顾言起不去看他，转脸往湖面看去。

        “流溪，你要的是什么？”凌澜月出声问道

        顾言起撩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又转去看向湖面。月已西垂，只露出没被西山遮挡的半张脸，四周的黑暗开始大幅的铺展开来，水中升腾的白雾，都变成了一片狰狞的浓墨，像无数冤死的鬼魂蛰伏在后面，张牙舞爪地往岸上爬。

        他想起自己一身黑衣罩面，坐在这堆浓雾中间，应该也难看的跟鬼似的。

        要什么呢？他想自己要什么呢？

        他不过是一只还长着人形的恶鬼，他能要什么呢？

        顾言起又笑了起来，凌澜月看他眉眼弯弯，明明是夺了天地十成十颜色的眉眼，却鬼气森森，寒气四溢。

        那一刻，似乎突然被一把冰冷的剑刺入心口，那么重的冰冷充斥在凌澜月胸口，他冷的有点疼。

        “流溪，你今晚杀了几个人？”

        顾言起看着他，满不在乎地说：“四个，梁平是最后一个。”

        “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

        顾言起嗤笑：“总要有最后一个，换一个人你这话是不是一样问？”

        “你是不是在等我？”

        “等你？”

        “等我阻止你杀梁平，他还有用。”

        顾言起不说话了，黑暗中，就这样盯着凌澜月看，像是心底在重新审视什么。眼前这个人，十几年如一日的藏起野心，披了张皮，瞒过天下人。

        可是却似乎恨不得把自己剖开躺平让顾言起看。

        还生怕顾言起看得不够仔细。

        凌澜月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他的目光，继续问：“我这要是想岔了，或者被事情耽搁没赶上，你这是真不留啊？”

        顾言起心道，有什么关系呢，以后多走几步弯路又算得了什么？

        凌澜月看他不说话，却似乎猜出了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也不等顾言起答，他自顾自又想到了什么，语气里顿时带了点笑意：“哎呀，想到你在惦记着我，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顾言起：“”

        你莫不是有病？

        “承蒙太子殿下不嫌弃。殿下游历四方，既听过那么多的传闻，想来也听过：兴元十七皇子，肤有恶疾，疮伤满脸，形似恶鬼，不能见人啊？”顾言起不知起了什么心理，成心想膈应凌澜月。

        凌澜月听了竟然莫名兴奋：“那不刚好，传言中长宁太子纨绔草包，泼皮无赖，天生的废料。看看，咱俩简直了，以后就相依为命吧。风雨同舟，黄昏日暮，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顾言起弯腰低头伸手去地上寻么石头，他要砸死这个傻货！

        凌澜月一看他动作，赶紧扑过去按手：“别，别在地上找石头了，我送你个好的。”

        黑暗完全吞没大地，从湖底起的雾潮湿的如有实质，将这一方天地严严实实的包裹住，近在眼前的湖和树都在黑影中看不见轮廓了。

        好像天地万物，就剩眼前这个人了。

        凌澜月蹲的低，抬脸朝顾言起笑，一脸讨好。

        顾言起低头看他，想看他拿的什么出来。

        凌澜月笑眯眯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珠子，灰蒙蒙的，看着跟地上的石块没啥区别，他抓过顾言起的手，放了上去。

        一块很丑的石头。顾言起在心里说。

        “再好好看看。”凌澜月还是献宝的神情。

        顾言起凑近了瞧，还是没发现除了丑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征。

        凌澜月朝珠子使个眼色，然后对他说：“运点内力进去。”

        顾言起半信半疑间又看他一眼，还是照做了，就见突然之间，灰色的珠子冒出了白色的光芒，那珠子通体成了一个透明的冰球，里面竟还有冰花的裂纹。

        是那天假山里凌澜月用来照明的珠子，那珠子在凌澜月手里是通身莹白，看着就像颗亮的刺眼的夜明珠。到了顾言起手里却成了透明的冰球，流光溢彩。

        真是好看。凌澜月在内心洋洋得意。

        也不知道说的是人还是珠子。

        “我要这干嘛？”

        凌澜月抬头看他，那珠子的光彩驱散了弥漫在他眼底大片的黑暗，一双眼睛洼着雪山溪水流转。他向自己看来时，凌澜月觉得整个苍穹扑面而来。

        日升月落，四季轮回。

        真是直叫人忘记，外面还有一个人间。

        他笑着看顾言起，轻柔的声音几乎像是在哄个孩子：“觉得路太黑的时候，就拿来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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