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君初相识

“那年雪落巫山，鸟尽鱼寒，我北玄国的将士经过几番鏖战后，被设计困于山中，原本二十万大军也溃败得只剩千余人，还未细算伤兵败将。

        巫山地势复杂，又是攻入京城的要塞，若此处被攻破，东伊国敌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但天气极寒，路途困顿，我军的支援迟迟未到，一时间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著。

        敌军驻扎于高处，俯看困于山中的军队，只当是空中困兽，瓮中之鳖，欲用此计待其毫无反抗之力时，耗费最少的兵卒，一举歼灭北玄国，扩大领土。

        那晚敌军终是按捺不住，士兵手中的火把映出黑压压的军队，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

        顾将军身为将领，只得强压心头惧意，带领战士们破釜沉舟，奋力抵抗，瞬时间刀光剑影，尸横遍地。

        奈何两方实力过于悬殊，我方终究是寡不敌众，很快败下阵来。

        正当我军步步退败，无助绝望之时，从东方忽地飞来一只通体红色的大鸟，大小约如一座小山，翅膀张开犹如垂天之云。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北玄国史曾记载过的护国神兽——凤凰。

        其羽毛璨若烈日，羽尖擦着火星，那双眼凌厉得如黑夜里两颗陨落的流星，一声尖锐的长鸣划破长空，伴着这两颗流星一齐飞速降落的，是似一团火球般的身体，倏地向敌方的军队扑去。

        一时间夜明如昼，星月的光辉齐齐黯淡下去。清楚可见敌军惊慌失措的脸庞和弃置满地的兵甲。原本结果毋庸置疑的战事，却一时间扭转了局面。

        敌军大败，活着的被吓得四处逃窜，剩下的只留下被烧得焦灼的尸体横于荒野。

        我军见此，纷纷跪拜下来，不住地向这神鸟叩首，以示敬意和感谢。

        战事告捷后，只见那神鸟身形逐渐缩小至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向京城里飞去，终是落到了顾将军的府中，随后慢慢消失。

        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啼哭让全府上下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一个新生命降临府上，是顾将军的爱子，当朝的端翎王，也就是咱们的师父，顾琰。”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袭黑衣，站在一棵柳树下，声情并茂地讲述着。

        风声、鸟叫声、兵戎相见的铮铮声从他口中传出惟妙惟肖。

        初春的风带着些泥土的味道轻轻拂过，和青绿色柳条一起飘摇起来的还有这男孩额间的几缕碎发。

        男孩五官称得上是秀气，虽算不上是过目难忘，但别有韵味。

        一双狭长却不轻佻的眼睛里难掩骄傲的神色，当他提起那个名字，顾琰，像是小孩子在炫耀一件珍奇非常的宝贝、激动得鼻尖和耳廓都染上一抹早樱的颜色。

        柳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约摸十岁的小女孩，她两只手肘撑在石桌上，小手托着腮，清澈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表情跟着故事的起伏时时变化着，俨然是听得入了神，连一只蝴蝶浅停在自己的鬓间都没发觉。

        那男孩走近轻轻拂走蝴蝶，坐在女孩旁边的石凳上。

        女孩晃了一下神，从脑海里幻想的画面中醒来，迎着男孩的脸甜甜一笑，

        “程亦哥哥，你故事讲的真好，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说书先生都要好。”

        程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藏不住得意的笑容，随即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

        “师父的手腕内侧有一个朱红色凤凰印记，那是生来便有的胎记。大祭司说，师父是凤凰转世，有他在，可守我国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而且师父降生那日，是大祭司亲自来施的洗礼，听说这是大祭司第一次踏出神殿。”

        女孩眨眨眼睛，脸上露出些许羞怯的神情，这使她精致的五官少了些淡漠的疏离感，更添楚楚动人。

        “程亦哥哥，大祭司……是……”

        “哎呀，他可是咱们国家谪仙人一般的存在，没人知道他何时开始存在于这世上，但是历朝历代的史书上都有关于他的记载。

        他终日生活在神殿之内，给人们传达神谕，帮助咱们国家在许多危难时刻做出了正确的抉择。你难道都未曾听过吗？”

        女孩本就潮红的脸颜色更深了一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程亦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找法子补救。

        他将脸凑近女孩耳朵，“我再和你说个秘密，大祭司来给师父做洗礼时说过，师父此生不宜动情，不宜婚娶。”

        说完将手指比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女孩睁圆了眼睛，喃喃道，“师父那么好看……”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初见时他的模样。

        那天是赶庙会的日子，街上人们都想出门讨个吉利，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比往日要响亮得多，铺子里摆的东西也更琳琅满目。

        女孩心里想着，这一日她可以趁着热闹出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捡到一些别人不要的稀奇玩意儿。

        可没成想，东西没捡到，还反而被一家卖首饰的老板娘倒打一耙，说她自己身上戴着的一支笔是偷她们家的。

        “大家都来看看哎，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泥巴种竟然敢偷我们家的东西！”

        那女人脸上脂粉厚的像是一层墙皮，一边大叫着以吸引人们注意，另一边手上忙着向女孩怀里揣着的一支笔伸来。

        她扭着腰肢张牙舞爪的样子在小女孩的眼里，像是壁画上刻的妖魔鬼怪。

        “这是我自己的笔！不是偷的！我没有偷！”

        女孩往后踉跄着，却被闻声而来的人们团团围住，一时间街上人群闻声笼罩过来，竟没有一处缝隙让她逃离这是非之地。

        她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破草屋里面，不出来凑这个热闹。

        “不是偷的？你看看你这一身寒酸样儿，那笔可价值不菲，赶紧给我，要是摔坏了，一百个你也赔不起！”

        那女人步步紧逼，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女孩心里。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我没有偷！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女孩咬着牙，拼命不让眼里噙着的泪流出来，她心里知道，面对坏人，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可是这一声声坚定的否认也逐渐淹没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

        不知道是谁伸出来的手用力推搡了女孩一下，本就有些站不稳的她终于向一侧歪下去。

        女孩握紧了手里的笔，心里已经做好了摔一跤的准备，但出乎意料地，一只温暖的大手从她背后托住她瘦小的身躯，帮助她站稳。

        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雪后松枝的味道，在弥漫的艳俗脂粉味儿中显得格外清明，女孩儿贪婪地嗅着这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心里莫名地平添了一份安全感。

        “你刚说这是你店里的笔，那麻烦你描述一下这笔的具体样貌。”

        女孩心里不禁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好听的声音，音量不大却具有穿透力，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吵闹，语气温柔淡然但极有压迫性，听来既贵气又带有疏远的距离感。

        女孩身旁站着的正是这声音的主人，他头上戴了一副白色面纱，五官虽看不真切，但是仅凭模糊的边界也能判断出这张脸绝不普通。

        他身长要比周围人都要高出一截来，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显得纯洁神圣，衣料上的烫金暗纹不落俗套，细节处的裁剪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女孩心里暗暗叹道：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首饰铺的老板娘也是看呆了几秒，随即继续摆出一副无理取闹的嘴脸，两只手抱在胸前道：“就是一支笔而已，做的比一般的笔好看了些，有什么可描述的！”

        那男子颔首轻笑了一声，轻轻从女孩手里拿过那支笔，随意在手里把玩着，缓缓道，

        “这是从西域进贡过来的特制墨笔，通身构架由金山的特产金菱矿铸成，而这流光溢彩的颜色是因为浇灌上了烧融的琉璃，任其自由冷却后会形成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纹路，至于这些零碎的装饰品，不过是九颗六棱紫水晶和二十四颗欧泊石而已。对于一支笔来说这不算什么稀奇，它的特别之处在于笔尖无需沾墨便可书写。这样看来，它的价值能抵得上几个你呢？”

        略带笑意的反问却冷厉得很，那老板娘听着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早已慌了神，本来是看到那个乞丐小女孩怀里揣着的宝贝十分好看，一时起了贪念，便计上心来想占为己有，谁能料到出了这等事端。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这不是端翎王嘛。”

        人群中又骚乱起来，有的人吓得腿软赶紧俯身跪拜，有的人则怕惹上是非偷偷逃窜。

        这话题的中心人物倒是不急不慢地蹲下来，一只手捧着女孩的小脸，另一只手掏出手绢耐心地把女孩脸上的污垢一点一点擦除。

        “这笔在这世间共有两支，正巧有一支在我手上，便转送给我的关门弟子做个玩物罢了，谁能想到她前几日调皮从府里偷跑了出来，竟没由来地惹出这样一场事端，倒也让为师看了一出好戏啊。”

        女孩心里纳闷，这男子与自己并不相识，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出手相救？但不论如何，自己被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还是暗暗舒了口气。

        随着女孩的脸逐渐被擦拭干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显露了出来，虽还带有些孩子的稚嫩气在，但美人坯子的特征已经显露无疑。

        皮肤虽然有些苍白，面部线条也因过于瘦弱少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幼态感，但仅凭那双眼睛就足够让人惊叹，宛如秋水，多了些天真少了些娇媚，纤长的睫毛在眼眸里倒映着，像是湖边的柳条在水中朦胧的倒影，微翘的鼻尖和的唇峰也显得格外精致可爱。

        众人发出惊呼，那老板娘也是吓得跪倒在地，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女孩眼睛一刻不离那张被遮住的面容，一阵风吹过，那股雪后松枝的味道窜入鼻尖，面纱也被悄然撩起一道缝来。

        她看见几丝如云的长发勾在高挺的鼻梁和微弯的嘴角，还有挺拔眉骨下那双深邃又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清澈见底又深不见底的湖水，她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又有什么东西吸引她义无反顾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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