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琴音缈缈

两人带顾舜来到一家琴馆门前，这铺子的位置坐落在街角的位置，整体构架都体现出出出古色古香的特征，仿佛蒙上了一层时间的沉淀。

        其装修也独树一帜，门口的柱子和牌匾上雕刻出的精致高雅的花纹，一看便知一定不出自凡人之手。牌匾上并没有精心设计的店名，反而只有一个字，“琴”。字体并不能用一般的篆隶草正行来分类，虽每个笔画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但字体舒展，宛若行云，颇具风骨。

        顾舜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师兄。

        “师父让我俩带你来这里挑一把琴。”邹子恒摸摸顾舜的脑袋，三人一起走进店内。

        进门后并没有人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店里光线不好，零散地射入几缕阳光，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明处肆意飞舞着。

        店内不像它外边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反而简陋得连个柜台也没有。屋内杂乱地陈置着形态、品类各异的木头，使得屋子里弥漫着各种木香混杂的奇妙味道。墙上挂着的是还未经加工的丝弦，好像老媪头上花白的头发。

        角落里有个人正在挑选木料，头发高高地挽了个髻，一身暗色，不仔细些完全找不见他，仿佛已经融入在昏暗里，成为暗本身的一部分。

        他微微侧头瞥到他们来，并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反而依旧忙着手边的事情，挨个敲打着木头，再侧耳倾听其发出的不同声音。

        邹子恒和程亦也一直规矩地立于门口，并没有往前走近，顾舜觉得这里幽暗神秘，并不敢贸然出声，只是现在师兄身后，静静地等着。

        片刻后，那人终于挑选出了理想的木料，往上挽了挽衣袖准备搬向别处。

        邹子恒见状连忙过去帮忙，那人也没客气，任由他把那块木料扛在肩上，然后开口道，“上楼吧。”声音低沉沙哑，“你们三个都上来。”

        一行四人踏着一承受重量就咿呀不停的楼梯，仿佛下一刻就会破裂掉落下去。程亦攥着顾舜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

        到了楼上却发现又是另外一番风景，和楼下的昏暗风格不同，楼上光线充足，处处清晰明亮，几把古琴整齐地摆放在室内，没有其他冗余的装饰物。

        顾舜也终于看清那人的脸，约摸三十岁左右，整张脸线条粗犷，眉毛极其浓密，胡子也一看便知很久没打理了，任其如野草般自由生长。

        邹子恒跟着那男人把木料放置到一间内室后，边拍着手上的灰尘边向他们走来。

        那男人梦呓般地喃喃着，“小木槿，小木槿……”然后自顾自地穿梭在几个内室之间。

        “找到了找到了，小木槿…”男人不知从哪间屋内抱出一台古琴，手里还拎着两个琴架，琴架和琴身从色泽纹路来看应该是一块木料所制。

        两位师兄帮忙架好古琴。

        “来看看吧，喜不喜欢。”那男人虽是问句，但眼神并没在他们仨身上，反而一直游离在琴身，眼里满是骄傲和满足。紧接着犹如自问自答般自言自语道，

        “多好的琴呐，难得做出来这么漂亮的琴了。”男人用手轻轻摩挲着琴上雕刻着的木槿花，手上难掩岁月累积的伤疤和硬茧，变得粗糙不已。

        男人突然转头盯着顾舜，眼神就好像要把她看穿一样，顾舜被盯得心里发毛，但仍硬撑着不敢动弹。

        “见琴如见人，不同的人就该配不同的琴，顾琰的识人眼光一如既往啊。”那男人收起凌厉的目光，兀自笑了起来。

        “你们回去告诉他，这琴是由他亲自指定的木料还有丝弦制的，我收藏的花梨木还有天桑蚕丝都给他用上了，他答应给我弄来的琴谱别忘了给我送来。”

        邹子恒行了个抱拳礼，以示谢意，“定会转达。”

        “要不是顾琰开口，这琴我断然不会出手的，小姑娘，你要好好待它。”那男人不舍地把古琴和琴架仔细装好，交到邹子恒手里。

        三人郑重拜别后走出店铺，天边已经渐渐染上晚霞的红色，像舞女缥缈的裙摆和衣袖，撩人却只短短一瞬。

        顾舜长舒了一口气，刚刚心里虽然紧张，但还是充满着因为师父送自己新东西的惊喜和愉悦。

        “师父一定是偏宠小师妹，都不给咱俩买琴。”程亦故作欲哭无泪状，去邹子恒面前装可怜。

        顾舜听到这话心里焦急，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师父知道我潜心军事，所以让我专攻此道。你不通音律，五音不识，一听曲子都恨不得马上打起瞌睡，师父给咱俩买琴也是放在屋子里吃灰。你少在这里酸小师妹。”邹子恒弹了一下程亦的脑袋。

        程亦捂着脑袋，撇了撇嘴。顾舜闻言明白了师兄是在开玩笑话，便也放下心来。

        “你呀，要是真这么喜欢，喏，这琴给你拿。”邹子恒见状把琴塞到程亦怀里，然后赶紧拉着顾舜跑了起来。

        “小师妹该肚子饿了，我俩先走一步。”顾舜看着大师兄难得不正经的表情，笑得眉眼弯弯。

        程亦这次是真的欲哭无泪，也小跑起来，“等等我啊。”

        三人回府后，发现师父早已备好了晚膳，安排人将琴安置在顾舜房间以后，师徒四人便坐在桌前一边用膳，一边讲着今日的趣事，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提到制琴的那人，顾琰开口道，“他们家是制琴世家，要论起手艺和品味，其造诣无人能及。你们今日见到的是第八代传人。他尤为懂琴爱琴，年轻时名声大噪，但因为性格孤傲古怪，许多来客都被拒之门外，来客一般都是有身份之人，碰一鼻子灰碰的多了，权贵之间也不愿去他那里放下身段碰运气。久而久之，他倒更像是几位合得来的好友的私人制琴师。”

        三人听罢，一面讨论他身上的桀骜气质，一面揶揄师父与人交际的能力。

        吃完饭后，三人回了各自房间，顾琰则跟着顾舜来到她的房间，准备开始第一次的音律教学。

        顾舜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古琴前，身体紧张地有些僵硬，顾琰则坐在她身后，两人挨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发丝被他细碎的呼吸轻轻撩起。

        顾琰把手按在她肩上，帮她把因为紧张而轻轻耸起的肩膀压沉下去。

        “放松些，把它当作你的友人。”

        顾舜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努力将全身肌肉舒展开来。但每次感受到顾琰的气息时，背部都会没由来地泛上一阵酥麻。

        “接下来一段日子我推了些不甚重要的来客，准备专心带你入门音律。”

        顾舜心中不甚惊喜，刚准备回头和师父道谢，但突然意识到两人间的距离，便没有动弹，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句多谢师父。

        对于她而言，师父始终是一个只可远观的形象，她虽然也敬重两位师兄，但在他俩面前她可以去随心所欲地说话做事，而面对师父的时候，她总想要事事做的完美些，让他能多青睐自己几分。

        “我让你学古琴，其目的不在于希冀你达到多么高的造诣，只是希望你能把它作为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同时也能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你对这世界的看法。”

        顾琰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轻轻地搭在琴弦上。顾舜一时间呈现出一种被他包围的姿势，她缩了缩身体，脸颊开始不自觉地发烫起来。

        “注意听，同样的一段旋律，当你用不一样的心情去弹奏的时候，它就会变成两首曲子。”

        顾舜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说道。随即抬起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师傅的手指细细长长的，还比一般女孩的手更加白嫩，像刚出土的笋尖儿。手背上可以清晰的看见青蓝色的血管，指甲泛出健康的粉色，骨节分明。几根琴弦在这样一双手的拨弄下仿佛丝丝绕指柔，时而柔情，时而有力。

        确实是同样的旋律，但加之不同的强弱处理以及速度变化，听来缺完全是两种心境。

        第一遍时，顾舜眼前看见的是高耸入云的群山和飞流直下的瀑布。第二遍时，却看见炊烟袅袅的小木屋和蔓延到天际的大片花海。恍然是两段有所关联的音乐，两幅俨然不同的场景。

        顾琰看了看她的表情便知她以通晓到其中的奥秘，暗想选择教她古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来，摸摸看。”顾琰抓着她的手放到琴面上，从琴额至琴尾，一点一点摩挲下去。

        “这里的镶有13个小圆点，叫十三徽。好琴配好徽，我给你选用的是从烟山开取的赤霞血石。”

        “这里是两个出音孔，中部大的这个叫龙池，底下小的叫风沼。”

        “……”慢慢的，琴的每一寸都被顾舜轻轻拂过，她轻柔地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努力记下师父说的每一句话。

        一一介绍完毕后，顾琰拿着她的手放在琴弦合适的位置上。

        “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古琴的音域为四个八度零两个音。有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个、按音一百四十七个。演奏技法繁多，右手有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等；左手有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等。今日先教你几式基本的技法，剩下的我们往后慢慢练。”

        顾琰的一双大手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然后再用自己细长有力的手指勾住她的，用手臂带动手腕，再将力量推到指尖，一声清脆的琴音从指尖传来，像是夏日雨滴从檐上滴落的声音。

        顾舜刚接触一项新的东西难免新鲜感很足，一直不觉得疲惫，小脸红扑扑地问他不明白的问题，顾琰也一直乐于答疑，一边耐心地解惑，一边用手纠正她的指型。

        屋外月光皎洁缠绵，时有晚风通过微透的窗吹进来，吹乱了她的长发，顾琰轻轻为她拢好。

        没关系，这夜还长，你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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