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逢

顾舜好像对音律方面的天赋格外出众，在顾琰精心指导了两月有余以后，便已经可以学会识谱且能熟练掌握各种弹拨手法了。

        她喜欢把琴置于操练场外那片竹林里，其内建了间雅致的亭子，远远望去，藏在一片苍绿之间，让人难以发现。

        这里是师父带她来的，他说自己也偶会来此抚琴，能远离外界喧嚣，只可听见穿林打叶声，可以肆意地把时间挥霍在自己的幻想里面，暂且忘记一切凡尘俗事。

        因此，她也学着在此处抚琴，一是因为天气逐渐热起来，竹林里能比别处凉爽几分，二是私心想在师父曾待过的地方，做着和师父一样的事情，好像这样能和另一个时空的师父在一起一样。而且，这里离两位师兄也不远，三人也能见面。

        只不过在她掌握了所有基础知识以后，师父便又恢复了以前的工作状态，没法像练琴期间，日日都会分出一段时间来单独辅导她。

        顾舜胡思乱想着，早知如此，自己就装的笨拙一点，师父在的时候就多弹错几个音，多记错几个指法，可能还能骗得师父多陪她几日。

        只不过师父那么聪明，应该会很快识破她的诡计吧。

        师父说，弹琴的精妙之处不在于多么高超的技法，而在于所流露出的情感表达是否动人，如果只知炫技，没有没在情感做支撑，也只是空有皮囊，徒有其表。

        所以他只愿意带她入门，其中更深的奥秘得需要她自己来体会，而到了情感强烈之处，所需要的更高的技法她自己也便能摸索出来了。

        近来，她不是在藏书阁里按任务阅读经书，便是来这里练习古琴。只是师父最近好像被什么难事困住了，好久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明明之前每天也都是这两件事按部就班地在做，可是这么久不见他，心里除了在竹林时能静下来一些之外，总是没由来地烦躁。

        这日午后，顾舜按照惯例安排下人将琴置于竹林里，刚准备去子恒、程亦房间里叫醒午休的两位师兄，和他俩相伴去往竹林。可刚准备出门，就被小桃急急忙忙跑进来拦住。

        “舜姑娘，刚刚从书房有人传来消息，让我给您梳妆打扮一下，一会去书房奉茶。”

        “师傅的意思？”顾舜问道。

        小桃点了点头。

        顾舜心里暗自疑惑，师父从来不会要求自己给他奉茶，她也曾按照规矩去给他奉茶请安过两次，但师父都让她免去这些礼节，无事时不必如此。

        而此时师傅应该在见客，一般更不会让弟子入内，甚至连下人也要遣散大半，只留几个专门在书房当差的心腹在周边守着，以备不时之需。而今日专门让她去给他奉茶，还特意让小桃先给自己梳妆打扮一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只是奉茶这么简单。

        心里虽疑惑，但并没开口多问，按照师父的性格定然不会多言，只有一会儿到了书房才能真正明白师父的用意。

        顾舜乖乖坐下，任由小桃将她头发披散开，重新梳了个錾花软玉笄双髻，再拿出胭脂一类的小盒子，给她略施粉黛，本就精致的五官经过精雕细琢一番更显得楚楚动人。

        然后又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上衣是番茄红湘綉琵琶袖羽织直领对襟衫，下衣是件豆沙色花织物长裙，耳上腕上都是那块南红玛瑙打造成的耳坠和手镯，腰间系着红丝攒花结长穗网绦，轻挂着绣双喜纹杭缎香袋，脚踩一双色乳烟缎重瓣芙蓉底靴。

        小桃免不了赞叹一番顾舜的容貌，不加装饰时便已经有种出水芙蓉的冰清玉洁之美，但略加打扮以后确是一种别样的风姿，更显婀娜娇嫩。只是她这个姑娘平时偏不喜欢打扮自己，小桃虽有一身装扮技能也常常无用武之地。所以一旦抓到机会给顾舜打扮，她都用心非常。

        顾舜来到书房门口时，已经有两位侍女在旁等候了，她认出是书房专门当差的人，虽猜不出用意，但师父应该是让她来见两位客人。

        她深吸了了口气，挂上一副平时最拿手的礼节性笑容，从盘中接过那盏师父平常专用的茶杯，踱着步子走入殿内。

        虽低头向师傅走去，但顾舜的余光能瞥见客座之位上坐着两个人，那两个侍女跟在自己身后给他俩奉茶。

        她把茶杯稳稳地放在师父面前，并趁机多看他几眼。

        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见客的样子，嘴上虽勾着一噙得体的微笑，但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头发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只用丝带松松地绑在身后，而是用一个玉髓凌云冠束了起来。

        这样的师父对她来说有一点陌生感，她乖巧地颔首立于他身侧，等待他的下一步吩咐。

        没想到顾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坐席，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撞上顾琰的眼神，与刚刚不同，又变成了她平时熟悉的那个温柔淡然的师父。

        她放下心来，捋了捋衣服轻轻坐了下来。

        “刚刚聊了这么久，茶都凉了，小徒最近正巧配制出了一种新茶，便命她泡了一壶给裴贵妃还有二皇子来尝尝。”顾琰淡淡开口道，正好给顾舜的到来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解释清楚。

        只不过顾舜心下一沉，裴贵妃？二皇子？这样尊贵的客人，师父让自己来见他们做什么。

        “早就听说端翎王在府中藏了个关门弟子，一直没有出府露面过，偶然间才得以让众人知晓，看来此传言不虚啊。”

        顾舜小心翼翼地抬眸偷偷看向说话的女人，一身雍容华贵之相，但脸上却温和慈祥，她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举手投足间都尽显高贵优雅，

        “今日有幸得以一见可真是名不虚传，何止是倾国倾城貌，我看呐，根本就是内秀于心，外毓于行。端翎王教徒有方，各个都这么优秀。”

        裴贵妃将顾舜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果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就是在宫中也未见得这般标致的人物。

        “贵妃谬赞了。舜儿是我的小徒弟，我不想她涉世过早，只愿她能在府中开心快乐就好，便一直没对外公开提起过。”顾琰也抬手抿了口茶，与她客套道。

        “只是彦修没有这样的好福气，没能拜师于端翎王的门下。”

        “贵妃说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宫里给皇子请来的少傅可是我朝最为博学最有名望的先生，本王不过是仗着家中藏书多了些，自幼受父亲严格管教得以获益，不敢妄自菲薄。”

        顾舜双手放在膝间，悄悄把眼神投向那位所谓的二皇子，正巧他也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仍旧是一身衣着讲究，脸庞丰神俊朗，只一眼她便认出，这不就是送自己笔的那位少年吗？

        她心下一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少年也对她似认非认一般，神色疑惑且惊讶。

        “令爱徒看上去和彦修年纪相仿，不知可否让彦修与其交流一下平常的课业内容，也好彼此间查漏补缺，更上一层楼。”

        顾琰看出顾舜的失神与错愕，再在桌下轻轻攥了下她冰凉的小手，“舜儿，你可否愿意？”

        顾舜缓过神来，定了定心，向师父扯了扯嘴角，让他放心。

        “那舜儿带二皇子去看看府内的莲池吧，今早上好像有朵红莲微微□□了。”顾舜缓缓起身，大方地向贵妃和师父行了个礼，便等待二皇子起身后往门外走去。

        一路无言，莲池与书房离得不算远，没几步路便到了。顾舜靠在白玉护栏上，假装专心致志地赏莲，不敢回头看那少年。

        那朵红莲依旧是没开，在满池的荷叶衬托下，像个美而不自知的姑娘，害羞得犹抱琵琶半遮面。

        “小，小乞丐？”终是那少年忍不住先开口了，这声音已不似当年那样稚嫩，反而有了些男子独特的磁性与深沉。

        顾舜身子一颤，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应答。她既想要与当年于自己有恩的少年相认，倾诉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可又担心自己若是承认了便是戳穿了师父的谎言，撕破了自己披着的这层面具，于己于师父都是一件冒险的事。

        那少年仿佛看穿了少女的心事，放下了本想触碰她肩膀的手，“你只要回答我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其他的我便不再多问了。”

        顾舜鼓起勇气转过身来，把眼睛笑得眯起来，心里没由来地泛上一阵酸楚，努力藏下眼底的泪，“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能不好。”

        少年也释怀地笑笑，“当年我没能力救你回宫，身为皇子，出宫的机会太少。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只是我一直心怀愧疚，希望你不要怨我。”

        顾舜用力的摇摇头，眼角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心里念道，怎么会怨你，若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根本撑不到遇见师父。

        那少年虽听不见顾舜的心里话，但那滴泪已然让他明白了一切。

        止住想要帮她拭泪的冲动，强颜欢笑着转换话题，“对了，还没有和你自我介绍呢，我叫周彦修。”

        “我叫顾舜。”

        莲池旁的少年少女做着宛如第一次见面的寒暄，彼此眼睛里都闪着亮晶晶的星辰。这确实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周彦修和顾舜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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