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私心、魔神、忆往昔

墨一瘸一拐的，试探着上前搀扶起女人。

        把女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墨便捡了之前随手放在屋里接漏雨，把满盆浑浊的雨水倒掉，去外面提了桶干净的水进来，给女人清理额头上的伤。

        许是哭累了，女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任男孩服侍，那双混沌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外面微明的天。

        大体帮她收拾干净后，墨将女人扶到床上，给她掖好被子，才瘸着脚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着女人，沉默片刻，到底没再喊出那个称呼：“您别乱动，我马上回来。”

        女人直勾勾的看着屋顶，对男孩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墨安静地等了片刻，最后默默地关上屋门，朝陈大夫的院子走去。

        敲开院门后，陈大夫面色难看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狼狈的孩子。

        没等墨说什么，老爷子便一把拉起他朝屋里走。

        “您先去看看我娘……”

        话未说完，墨便被老爷子狠狠瞪了眼打断道：“先看你娘？老子先看你小命呜呼！”

        “我娘她也磕着了，还淋了雨。”墨一边被拽着走，一边讲话。

        “你娘要是伤的重，你早急了。瞅你这蠢样子，你娘应该没啥大事，你脑袋倒是有大事情，约莫是磕的更蠢了。”陈大夫说完又瞪了墨一眼，懒得再废话，进屋直接把他按椅子上，翻出了药箱。

        先是处理后脑勺的伤，老爷子抄起剪刀，手极稳的把墨伤口处，被凝固的血糊成一缕一缕的头发剪掉。

        仔细清创上药后，又用他那不小的手劲，按着布条绕着伤，缠了男孩脑袋好几圈。

        把最严重的处理完，老爷子脸上聚起来的褶皱松了不少，开始边数落边给墨处理其他伤口。

        “鼻子咋磕的？摔的？摔着的时候不知道用手撑一下啊，还好没把牙给磕喽，豁牙仔可不好看。”

        “脚肿的跟馒头似的，你倒是敢跳。就下个梯子的功夫，再急，你娘能跑哪去？回去拿这药自己揉揉。”

        “上衣这是……被刮坏的？得，算你小子走运，老头这还有件以前的旧衣服，先穿着吧。”

        墨默不作声的听着老爷子数落，在伤口处理完后，他看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双金色的眼睛。

        他没告诉陈大夫衣服破的真相，遇见夜叉这种事情，在村里人这样忌讳的情况下，说出来不是什么好决定。

        趁墨换衣服的空档，老爷子收拾出几服药，将药箱挎上，找了根木棍递给穿好衣服的墨。

        “走，看你娘去。”

        墨接过木棍，撑在自己伤到脚的那一边，站起来跟在陈大夫后面，慢慢的往家走。

        走在村里泥泞的土路上，墨微微出神的打量着村里的住户。

        没有一家村户有受到袭击的样子，甚至这个点已经有几户人家家里升起炊烟，这一晚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大家如以往的清早一样，庆贺着平安夜。

        他，什么事都没做，就那样离开了。

        说起来，自墨有记忆的五年来，虽然总听村里人说魔神座下的夜叉是如何凶恶，却从未切实的见到过村中有任何人，在夜叉出行的这一晚受到袭击，反倒是在其他时候，常有邪魔作祟。

        初来时，村长曾上门告诫过墨：“十五，夜叉出行的晚上，不要出门，不要被夜叉看到你的脸，更不要试图跟夜叉搭话。最后，最重要的，千万不要轻易把姓名告诉非人之物，否则……”

        村长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只是怜悯的看了眼墨身后的女人，摇摇头就离开了。

        五年来，墨一直记得村长的话，从未在这一晚出门。

        在墨长高前，是“母亲”盯着他，在墨长高后，则是墨盯着“母亲。”

        昨晚的意外，让“母亲”第一次跑出村，也让墨第一次见到他。

        在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猜测过他的身份是否是夜叉。

        但这个猜测很快被墨打消，因为墨认为，夜叉不会为他之指路，也不会帮他带路，更不会是这样一个小孩子。

        墨觉得，他大约是某个失去长辈庇护，流落在此的魔神幼崽。

        明明在此之前没有过任何交集，他却因为一句客套的话，便毫不吝惜的向人类伸出援手。

        怎么想都不是村里人口中至恶的夜叉。

        也因此，在“母亲”叫破他的身份时，墨的下意识反应是不信。

        但他默认了。在“母亲”掐着他质问时，他说了“对不起”，默认了带走“小墨”的这项罪责。

        但即便如此，经历了昨晚一切、看到那浑身伤痕的墨，或许是因为怜悯，亦或是其他的一些情绪，心中仍有些隐晦的想法，一直在不断为他开脱：

        应该是有什么误解吧，不管是村里人对他的评价，还是“母亲”的言行。

        村里人是因为他身为魔而产生误解的吗？但，就像人类中有坏人，魔里面有好魔也是不奇怪的吧，只是偏见让村里的大家都以最坏的心思揣摩他。

        至于“母亲”的指控，疯了的人是不会说谎的，但事情的真相却也不能就这样盖棺而定。

        要再见他一面。

        得向他问清原本的“小墨”，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了。

        村里人对这件事闭口不谈，但身为相关人，总是要知道真相究竟如何的。

        而且，还欠他一顿饭呢，昨晚的恩情，不管如何都是要回报的。

        如果最后发现事实的真相，所有的恶真的是他做的，那等完成自己的承诺后，再远离他好了。

        至于村长的告诫，反正不该做的都做了，最重要的名字都告诉了，其他的大约也无所谓了吧。

        下定这样的决心后，墨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上前推开自家院门。

        陈大夫稍稍查看了下女人的状况，留下几服药，叮嘱墨一番，便回去了。

        墨拎着药从屋里出来去厨房煮时，远远的瞧见陈大夫被村长拦下，往村长家去了，心想大约是他的小孙子又哪不舒服了。

        没多在意，墨径直走进厨房。

        远处，陈大夫被村长招过去后，谈话的内容却不如墨所想。

        “今早，进村的方向，有三个人的脚印。”村长紧缩的眉仿佛能夹死三只苍蝇，接着面色难看语气凝重的说，“昨晚跑出去的，应该只有小墨和他娘，回来的却有三个人，您知道我的意思。”

        “您别想扯什么您去接他们的话。”村长掐断陈大夫想说话的苗头，“我知道您看他们一家可怜，想帮着暂时遮掩着，可这里的可怜人多着呢。”

        听到这，陈大夫抿上嘴，不再打算开口。

        看着陈大夫的表情，村长不再多言，最后叹了口气：“瞒着他们，做好送行的准备吧，村里又要有丧事了，这次也不知道小墨娘，还能逃过一劫不。”

        “万一，这次没事呢……”陈大夫离开前，最后还是这样说了句，却又摇摇头，像是自己否定了，“备着吧，多备点，到时候也少受点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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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着的脚踩在乱石嶙峋的山涧中，混杂着锁链声一步步的走动。

        因着昨晚的暴雨，湍急河水上涨了不少，浪打在岸上，溅起的水花将这双沾满泥水的脚一点点冲洗干净。

        但也仅能如此了。

        瘦弱的夜叉看了下自己被河水打湿的脚，往离河岸的更远处挪了挪，他似乎不太喜欢沾上这河水。

        脖子上，魔神力量凝起的锁链收紧，将他拉了个踉跄。

        不再多做停留，夜叉再次迈开脚，往锁链延展的尽头处走去。

        前方的天空，被密不透光的乌云遮蔽，阴暗的压抑。

        骨瘦如柴的夜叉麻木的，踏上自己的“归途”。

        巨大的洞口中，弥散出浓郁的血腥味。

        年幼的夜叉无视这冲鼻的气味，不做停顿的，顺着漆黑的通道往里走。

        夜泊石的亮光在通道尽头亮起，将山洞内的一切照亮，呈现在来人的眼中。

        脖子上的锁链隐去，夜叉一言不发的看向高位上的魔神。

        “收拾干净。”魔神的兴致似乎不高，有些厌厌的样子。

        听到这句命令，他才转身走向那祭坛一般的台子。

        温热的血慢慢铺展开，最后顺着高台的边缘流下。

        夜叉捡起一条残肢，又用另一只手提起具半残的尸体，最后看了眼中央两个抱在一起的人，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先运出去这部分后，再回来探向她们。

        大人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但心脏都已经停止了。

        女人保持着保护的姿势，将一个女孩护在怀里，至死也没松开。

        但，没用。

        将女孩从女人怀抱里拖出来，夜叉莫不做声的探完女孩的颈动脉，他冰凉的手指下，没有丝毫起伏。

        三个人，没有一个活口。

        当然，这才是正常的。

        一手拖着一具尸体，夜叉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走出洞口，之前被他暂时放在一旁，等待处理的残肢已经消失不见。

        几只魔神的扈从舔了舔嘴角，目光贪婪的盯着他手上的两具尸体：“喂，那个夜叉，快把她们给我。”

        金色的瞳孔没有感情的盯着它们，魔神扈从们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又立刻反应过来，态度嚣张的直接上手来抢。

        “小兔崽子！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是主人坐下的一条狗，也敢这样瞪我们！”

        瘦小的身体被推了个踉跄，手里的东西也被抢走，幼年的夜叉漠然的看着它们，看着女人和女孩的尸体被它们哄抢。

        她们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他只能选择撇开视线，不看那些不想看可以不看的事情。

        以往，都是这样的。

        这次，本应该也是这样。

        瘦弱的夜叉看着自己的左手，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血迹，只有一处的颜色不太一样。

        尖锐的拇指指甲处的血迹，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过久，而变成红褐色，在他满手鲜血中凸显出来。

        “你是个好魔。”

        脑海中又想起这句话，还有那个不怕自己，名为墨的男孩。虽然，他现在应当也是怕自己的人类之一了。

        好魔吗……好久好久之前，也有一些人类说过些类似的话，他们也不怕自己。但具体如何，年幼的夜叉，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隐约记得，那似乎是自他诞生以来，感觉上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那时，他应该是保护了什么。

        夜叉抬眸，看向那群魔神扈从。

        在那满嘴发黄流馋的牙齿咬上人类的皮肉前，急速而起的风，带着碎骨的力量将它掀飞。

        瘦弱的夜叉放下脚，在女人和女孩身前站稳，挡在魔神扈从们面前。

        那双眼睛亮起耀眼的金色，他一字一顿的说：“不许、碰、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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