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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幸而在新生里一切都得到了和解


季绍庭没有察觉不妥,也没有刨根究底,他只是继续着他的叙述:“我其实也没有这方面的心理疾病,对这些事也不会抗拒。以前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你太着急了。”

        急色鬼一样,满口荤话,油腻得要命,季绍庭无法不厌恶这样的黎琛。

        在季绍庭眼里,性不是为了快感,而是因为亲吻与拥抱已不足够,满腔爱意无处安放,非得要再进一步,跟另一半两相结合、复归完整,才能安下心来。

        因此这种事不是跟谁都可以做的,但他原谅过往黎琛的随便,毕竟在爱里黎琛已经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无所谓脏或不脏。

        所以季绍庭要道歉:“对不起,那次是我口不择言。”

        他也没明言说是哪次,但黎琛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你都跟那么多人做过了,你不觉得自己脏吗?

        当时季绍庭的这一句质问,叫黎琛的自卑立即就张牙舞爪地长成了怪物,从内心深处冲出来,侵袭占领了黎琛的身体,指挥他对季绍庭施以了极其过分的报复。

        幸而在新生里一切都得到了和解,他听见季绍庭的愧疚:“我没有真嫌弃你脏的意思,没有想要指责你过往的性经验。我觉得恶心,是因为你一直在说什么技术很好,让我觉得很不舒服。那次我很生气,也很害怕。我这人胆小你也知道,你一急我就害怕。”

        知道,黎琛当然知道,他现在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季绍庭。

        都是情有可原。

        “那次是我先喝醉了酒,”黎琛也道歉,“对不起,满嘴胡言乱语。”

        自从他在房门外窥听到季绍庭对他的厌恶,他的一颗心就像上了锅,火急火燎的,只想让季绍庭快些满意,恨不得将周身所有都掏出来取悦他,包括性能力。

        现在黎琛才明白这种想法有多低俗与幼稚,季绍庭要的根本不是这些。他要的是理解与尊重。

        “庭庭,以后都听你的,”黎琛柔声低唤,“按照你的步伐慢慢来。”

        季绍庭翘着嘴角点头说好,顿了一顿,又道:“事实上,阿琛,以前不想做,给你吓到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的位置不对等。每一次都是你给命令,然后我服从,这让我感觉很糟糕——我、我感觉自己像出来卖的,很廉价。”

        黎琛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分明这么想的该是他黎琛:“廉价的是我。位置的确不对等,不过是你高我低。庭庭,你能提供的永远比我多、比我纯粹,我给你的感情一文不值。”

        季绍庭本想原话奉还,问黎琛为什么会怎么想?可他自己一转念:的确,黎琛先前那种爱人的方式,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但也不能说是廉价,”季绍庭已经想通了,“这世上爱有很多种,无分高低,更没有一种标准化的模板,叫人去一板一眼地跟——真这样,这世界岂不是就很没有意思了?”

        他们有一段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情节,并且在行进的时间里,渐渐成为他们人生里最波澜起伏的一桩回忆。

        原来他们都有着同样的烦忧:不对等。在季绍庭而言是地位的不对等,在黎琛而言是感情价值的不对等。

        这烦忧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们,到了一种极端的程度,甚至会抢夺他们身体的控制权,叫他们的言行都扭曲。

        只有在真正相爱以后,回过头一想,才明晓这烦恼是无谓的:曾经都是同一个人,哪来的不对等。

        季绍庭在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用黎琛的手机拨通了陈沛的电话。彼时陈沛正在走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看见熟悉的备注名,就在道旁停了脚步,接通问:“怎么了阿琛?”

        黎琛也不是不会跟她主动通电,可那就像是完成每日任务,总是在固定的时间以固定的开场白开篇: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但这次通电的那头没有传来熟悉的开场白,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让陈沛摸不着头脑的静默。

        而这段静默的肇事人,正坐在几千公里外的沙发里,听着她的声音,双唇空空开合。

        季绍庭有很多话想说,堆积起来,一时就不知该从何说起,而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该叫陈沛陈阿姨,还是妈。

        一旁的黎琛见季绍庭这无措的模样,只用了几秒就猜到了他的纠结,于是贴近过来,先喊一声“妈”。

        而后将眼神朝季绍庭一扬,他就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喊了声:“妈。”

        很微弱的一声呼唤,几乎就从陈沛耳边掠过,消失在盛夏的阳光里。

        陈沛伫立着,一遍遍咂摸那单字,思忖着这是不是季绍庭的声音。季绍庭的音色虽然悦耳,但辨识度不算高,是普通男孩的那种清朗。

        咂摸几遍她还是不能确认,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阿琛,是你吗?”

        季绍庭一向擅长同人聊天,此刻无端就想求救。他伸出一只手去拉住了黎琛的衣角,看起来很是可怜巴巴。

        尽管如此,黎琛也还是缄默不言地看着他。

        逃避不是办法,终于季绍庭深呼吸一口气,下了大决心似的,朝手机里说:“妈,不是阿琛,是我,庭庭。”

        陈沛的腿部肌肉有一霎痉挛。

        九月末的太阳依然热烈,早晨七八点的时分,已经显现出了它的光焰,每一片绿叶都给它映得透亮。

        有情侣牵着手走在树叶筛过的碎光里,自行车的车铃与雀鸟的啁啾涌进了耳道。

        陈沛慢慢地扶着长椅的把手坐下,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事态里回过神,字节拖得很长,“是庭庭啊。”

        你是在阿琛身边吗?又回来了?是跟阿琛和好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多余,不必出口,单是季绍庭又肯喊她“妈”这一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甚至其它的话陈沛也不晓得说了,她坐在长椅里,过了好一段时间,只吐出一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嗯,”她听见季绍庭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他们没有聊很多,陈沛早上有课,这段短暂的课前时间不适合谈深,太仓促,况且季绍庭还没想好该说什么。

        他只是想先鼓起勇气打个电话,告诉陈沛他又回来了,回到了黎琛身边。

        挂断电话之前,陈沛听见季绍庭说下个星期来探望她,她笑着回答:“那当然好。”

        心中的喜悦却没有很强烈。

        早上的课结束以后,陈沛一边收着课堂习作,一边想自己这算不算一种偿还。

        这间教室里都是大一新生,在正好的年纪,十八九岁开头,生命刚开张,还有无限可能。陈沛喜欢跟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仿佛能够弥补这么多年她缺席黎琛生命的遗憾。

        但相当矛盾的,倘若叫她跟黎琛长期呆在一处,她却又未必乐意。

        这才在手术一结束以后,就说要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当年与黎琛生父的那些纠葛,陈沛经已不再去想,那一句“原来我爱错了人”早已化成了烟,随风飘散。

        可有一件事始终盘踞在她心头,扎根盘结,拔都拔不走:她跟黎琛的关系。

        陈沛时常怀疑,当初要黎琛留在黎家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她当时决绝一点,肯以命相搏,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将黎琛带走,如果她肯这样,她知道其实黎琛的生父不会阻拦。毕竟他的第二任妻子,已经为他延续了好几脉黎家的血。

        可她决绝不起来。她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是个高知分子,骨子里的体面不允许她做出死缠烂打的事。

        她那时是真的在为黎琛谋划着,让他留在黎家至少不愁吃喝,长大以后还或多或少能获得些资源。

        而她的计划后来也果然有了成效不是吗?黎琛生父死后留了一笔遗产给黎琛,虽然在众多位兄弟姐妹之中他的所得最少,但至少能成为他创业的第一桶金。

        还是这些化繁归简以后,都是她在为自己找借口。归根究底的唯一真相,是她自己不愿意负起照管黎琛的责任。

        因为每次看见他,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抛下她的男人,冷言冷语冷面,说:“原来我爱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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