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噬影之月（三）

两个人同时一震，迅速转过身将武器对准声音来源，在两座高耸的大楼之间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暗，声音正是从这黑暗深处传出。

        “谁在那？出来。”路安警惕地盯着阴影深处，冷冷道。

        “别，别杀我……我也是人类，我这就出来……”那个声音继续响起，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逐渐暴露在他们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貌不惊人，脸上带着局促不安的表情，此刻正用畏惧的目光看着他们。在深红色的月光下，路安勉强辨认出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深蓝色的制服。

        “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楚越放下武器，声音清亮温和，平静中又带有一点安抚的意味，“请问你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呢？”

        那个男人如获大赦一般看着楚越，结结巴巴地说起了自身的情况。

        “我是这家商场里的仓库管理员，前几天中午，商场里新进了一批货物——你们也知道，之前人们都疯狂抢购食物，所以各种生存资源都特别抢手，我们商场自然也进了不少货。在我正往仓库搬东西时，突然听到外面响起各种尖叫声，我壮着胆子跑出去看了一眼，魂都要吓没了，我看到外面一片血红，好多人倒在地上抽搐，到处都是惨叫声和哭声，我害怕极了，赶快躲回了仓库里。”

        “好多活下来的人不敢出去，就躲在商场里，我也不敢从仓库出去，只敢偶尔打开一道门缝看看外面的景象，但接下来，更恐怖的事发生了，”说到这，男人仿佛回忆起了令他极其恐惧的画面，使劲咽了口吐沫，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那些刚刚死去的怪物……它们站了起来！一边撕咬着其他活着的人，一边把他们往月光下拉扯，无论别人怎么攻击它们都不松手，甚至——甚至！一个怪物的腿被人砸得变形了，但它仍然拖着残破的身体把人往外面拉。所有人一接触到月光就立刻停止了挣扎，任由那些怪物宰割……我因为一直躲在仓库里，这才侥幸躲过这一劫。”

        路安沉默了。

        楚越仍有条不紊地问着：“那你是怎么从商场里出来的呢？既然你一直躲在仓库里，有充足的食物，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他人的死活，又为什么要叫住我们呢？”

        男人几乎要哭出来，颤抖着回答道：“那些怪物好像喜欢在月光下待着，杀光其他人后，它们就出去了。我一个人实在太害怕了，就算能躲过一时，一直待在这里我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才从商场后门跑出来，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经过，求求你们，救救我吧，我可以带你们找食物和水，只要让我和你们一起行动就好。”

        楚越向路安使了个眼色。路安瞬间会意，放下武器，脸上略微有些歉意：“刚才有些失礼了，不好意思，我叫路安，请问如何称呼？”

        男人诚惶诚恐道：“你们叫我阿勇就好。”

        “那么，阿勇，我们会带你离开的。现在请你带我们进商场吧。”

        -

        阿勇在前方带路，路安和楚越在他后面默默跟着。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黑暗尽头是一片氤氲的血色光芒，手电筒的白光打在上面的瞬间就被吞噬，三个人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地狱深处。

        楚越用极低的声音对身边的路安说：“这个人很可疑，不能轻信。我们别分开。”

        路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并没有发现这个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楚越的判断一向极少出错，他只需要相信就足够。

        阿勇不停用手电筒照射着墙壁，似乎在寻找什么，某一刻他的手电光不再四处搜寻，而是停留在了某处，他脚步加快，在光芒聚集的位置前立住，面前是一扇不起眼的门。

        “这就是通往商场内部的后门了。”说着，阿勇打开了这扇门，走了进去。

        路安和楚越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阿勇看起来的确对商场内部极为熟悉，在黑暗中如入无人之境，向左还是向右丝毫不用思考，路安心里的疑虑更甚：他实在是看不出来阿勇有什么可疑之处。

        而且他们已经得知阿勇的名字，就算阿勇对他们有恶意，在两个人的严防死守之下也没有出手的机会，反倒是楚越可以用技能控制住他。

        拐了几个弯，开了几扇门后，眼前豁然开朗，路安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被眼前噩梦般的景象震住了。

        淡淡的赤色光辉倾泻而下，足以让人看清眼前的一切。人类的尸体如山般堆叠在一起，所有尸体的五官都极为扭曲，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他们的死法也千奇百怪，少数完整点的是被咬断了喉咙，头部和身体靠着一层薄薄的筋膜连接着，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更多的尸体残缺不全，血肉之间包围着的森森白骨清晰可见；甚至还有尸体肚子上裂开了巨大的黑洞，捣碎的内脏如同垃圾一般掉落在身周。零落的身体组织散落在商场各处，混杂着血腥味、尸臭味和一股从进入商场开始就如影随形的奇怪味道。

        路安没忍住胃里的翻滚，转过身干呕了起来。

        楚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助他缓过来。

        强行压下自己呕吐的欲望后，路安逼迫自己恢复冷静，使劲眨了几下眼后，他的眼前重新变得清晰。

        “没事，”路安勉强笑了笑，“继续走吧，去仓库。”

        “我刚看到时也是这样的，”阿勇颤颤巍巍地说，“我把我三天的食物都吐出来了，这也是我一定要出来的原因，再和这群尸体待下去我会崩溃的。”

        楚越不置可否：“继续走吧，仓库里应该会好很多。”

        路安别过视线，不忍再看这人间炼狱，几个人继续出发前往仓库。

        即使心神俱震，路安也没有丧失思考能力，从刚刚开始，他就闻到了一股不属于尸体的味道，刚进商场时就有，在大厅时即使混杂在尸臭味和血腥味里也格外明显，而在远离了大厅后依然紧紧跟着他们。

        怎么说呢？类似于蛋白质烧焦的味道，但他确信这股味道他闻到过，不是在初中的生物课上，也不是在他不小心将羽毛烧着时。就是在最近，但是他苦苦思索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闻到的。

        可惜楚越是学医的，对各种难闻的气味都已经有了耐受性甚至有些钝感，不然他一定能注意到这股味道来于何处。

        在他思索之际，几个人也来到了仓库门前，阿勇用钥匙打开门。随着狭窄的防盗门被推开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一道耀眼的手电光率先闯了进去，扑在各种食物、水上面，光芒未至之处还有许多未开封的箱子，上面影影绰绰印着“食品”的字样。

        路安松了口气，这确实是装食物的地方没错了。

        阿勇率先走了进去，路安紧随其后，正当楚越也要跟进去时，变故横生。

        那扇狭窄的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关上了，尽管楚越反应飞快想要抵住门，但仍是慢了一步。路安只听到防盗门落锁后紧随其后的巨大砸门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手电光就消失了，他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隔着门响起楚越沉闷又急促的声音：“阿勇，立刻把门打开！”

        然而阿勇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一丝凉意爬上路安心头，为什么楚越的技能会不起作用？

        “嘻嘻嘻，他的技能前提是要得知我的名字吗？”在黑暗中，阿勇的声音乍然响起，不再是唯唯诺诺中带着一丝讨好的语气，而是一种奸诈的、恶心的、猥琐到让人感到极为不适的语气。声音响起的瞬间，一层鸡皮疙瘩迅速爬到路安胳膊上。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还好我生前的习惯救了我，让我没有告诉你们我的全名啊，哈哈哈！”

        楚越的技能竟然必须知道全名才能发动。

        路安心里一沉，他现在单独和丧尸待在一起，楚越被关在门外，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确实，”路安顿了顿，微笑道，“一看就知道你生前是个又自卑又喜欢讨好别人的唯唯诺诺的可怜虫。”

        那一瞬间，路安丝毫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贯倒在地上，头部猛地磕在地上嗡嗡作响。阿勇扑在他身上，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路安拼命挣扎，然而那双禁锢在他脖子上的手如同铁钳一样坚硬无比。

        “你应该庆幸我不喜欢人血味，”阿勇恶心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细，直往他耳朵里钻，“否则你就和外面那群尸体一样了。”

        浓郁的烧焦羽毛气味从阿勇的身上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这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他是什么时候闻到的这股味道。

        在商场外，在丧尸潮附近，在西风的吹拂下，那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随风而来，只在他的鼻腔和脑海里停留了片刻，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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