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闻香四

依然是春夜。江南夜雨绵密如离人心上的愁绪。还未出元月（正月）。春还早，夜也还长，这雨也好似永远不会停歇。

        就是在这样的夜里，有人迤迤然走在雨中，阴湿寒冷的雨夜，这人却春衫轻薄，一袭玄色长袍简素清雅，倒也与周围沉闷的色调极为相称，只是手里撑着一把鲜红色的油纸伞，在暗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从江南商铺出来，蓝忘机与魏无羡顶着斜风细雨，好在距离会稽王别苑并没有很远。街道上还有零星行人，路边尚有小车卖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汤面，魏无羡瞅一眼，蓝忘机问他要不要吃，他摇摇头。

        “要说这馄饨啊，还是得素素做的好吃。”魏无羡漫不经心的说，眼里是不堪重负的惆怅。

        蓝忘机看他一眼，不自觉叹了口气，过去种种如过眼云烟。擦肩而过的人许是被这叹息惊扰到了，微驻足，匆匆一瞥，鲜红色的油纸伞一闪而逝。

        走了几步开外，魏无羡猛一顿足，像是想到了什么，蓝忘机亦是有所察觉，两人同时转身，背后是空荡荡的长街，檐下的风灯光线极弱。

        “蓝湛，方才那人经过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魏无羡直勾勾的望着灯光照不到的远处。

        蓝忘机眨了下眼眸，淡淡的说:“桂花香。”

        魏无羡微微笑了一下，对于他的答案很满意，“素素最爱吃桂花糕。”

        蓝忘机又眨了下眼眸，这次没有再说话。两人沉默片刻便疾步朝会稽王别苑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幽深的巷陌，一抹鲜红夺目，一声叹息悠远绵长。此刻，他们怕是与自己当时的心情一般无二，那种山川未改晨昏依然，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感觉。晃眼间也没了踪影。

        沙漠之心。九天云外。月洞。

        宇文素睡得迷迷糊糊，被争吵声惊醒。不由竖着耳朵细听。

        “那钦，别说她不是其其格，就算她是，我也不会放她走！”是乌云塔尔的声音，很生气的样子。

        “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进来！”那钦刻意压低音量。

        “无辜？我的乌日娜塔怎么办？”咦，怎么有第三个人的声音，还是个男人。

        “放了她。乌日娜塔我来想办法。”那钦的口气软了下来，甚至多了一分乞求在里面。

        “兰陵那次如果不是你节外生枝，他们早就死了。我的乌日娜塔说不定也早就回来了。”乌云塔尔哭喊着。宇文素听的一头雾水。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那钦的鼻音浓重声音微颤，宇文素心口莫名酸涩。

        “你最好清醒一点！她根本不是其其格！”又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宇文素悄悄起身，迂回到门口，探头一看，开阔的空间里只有那钦和乌云塔尔两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找死！”那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像打雷一样轰炸开来。宇文素心惊肉跳。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我现在就杀了你！”乌云塔尔的目光瞬间凝聚成两把利刃。那钦挺身挡在宇文素身前。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到三个人的声音，好奇而已。”宇文素从那钦身后探出头。

        乌云塔尔恨恨的瞪了一眼那钦。

        “那个人在哪里呀？”宇文素使劲伸长脖子四处搜寻。

        没人回话。

        “到底是谁呀？”宇文素上半身暴露在外。一脸天真无邪。仔细一看，这乌云塔尔不仅身材火辣，五官也是极具异域风情，高鼻深目，厚嘴唇，有点像安吉丽娜朱莉。

        “不要发出声音！”乌云塔尔爆喝一声，宇文素吓得一抽搐，我天，她居然会变声。

        半晌，“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一人分饰两角！教我教我教我！”宇文素整个人从那钦背后蹿了出来，兴奋的不得了，早就忘了自身所处环境有多么险恶。

        “你在讽刺我？”乌云塔尔咬牙切齿的说。

        宇文素猛摇头。

        “嘲笑我？”乌云塔尔的男声很宽厚低沉，唱草原歌曲应该很棒。

        宇文素再次猛摇头。

        乌云塔尔胸口剧烈起伏，上面的两座山即将炸开的感觉，歇斯底里咆哮道:“那你就是在侮辱我！”

        宇文素慌了，夸你怎么还变成侮辱了？迅速回到那钦身后。然后又悄悄探出头，细细的声音说道:“我真的没有恶意。”

        “啊！”乌云塔尔仰天长啸，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简直超乎想象的高亢。宇文素发疯一样的捧着自己的脑袋直晃，完了完了完了，聋了聋了聋了！

        建康。会稽王别苑。

        庭院深深，细雨依旧纷扬，隐约可见曲折的木质小桥浮在水面，夜很沉寂。

        室内灯火明亮，五个人静静坐着。

        “泽芜君是何时发现那人不是素素？”魏无羡胳膊肘担在案上，定定的看着蓝曦臣。

        蓝曦臣略一微滞，苦笑道:“确切的说是那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素素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也就是去年的元夕，她所作。还有那股诡秘的香气，有点似曾相识，但不敢确定。”

        “王爷呢？”魏无羡又问。

        会稽王不知如何说，他想说宇文素虽大大咧咧不重繁文缛节，却并无半点轻佻。而那人……

        他脸上的阴晴不定便也是一种回答，在座皆是聪明绝顶之人。

        “明日，我便亲自带着世子回姑苏，将世子交给叔父。”蓝曦臣看着会稽王，“这是素素一直想要做的事。”

        会稽王微微颔首，他怎会不知。

        “有一支特种军队，名曰鬼骑，共百人。素素说这支军队只听任她个人的命令，”蓝曦臣顿了顿，想起宇文素神气的模样，心里柔软，不禁笑了一下，“但以我对她的了解，这支军队应该是为了保护王爷。”

        会稽王闻言甚为动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并没有合适的话语能将他此时的心情表达一二。蓝忘机与魏无羡悄悄对视了一下，的确符合她的风格。

        “这支军队驻扎在都城外，王爷可以随时召唤。”蓝曦臣甚是笃定，会稽王再颔首。

        “忘机与魏公子明日需去趟京口，将金凌护送回兰陵。我想，这也是素素的心思。”蓝曦臣看着他俩。蓝忘机与魏无羡点了点头，的确，她恐怕宁愿自己上战场也不会同意金凌涉险。

        “谢公子，待我等找到素素，再践燕国之诺。”蓝曦臣面容一肃再一拱手。

        谢安亦拱手，正色道:“安石随时听候差遣。”于蓝曦臣的波澜不惊谢安钦佩之至。

        “朝中之事是重中之重，也是素素最大的心愿。”蓝曦臣看着会稽王，他的暗含深意会稽王无一例外全都明明白白。

        “何时动身？”会稽王非常想亲自去漠北寻找宇文素，但他很清楚，自己根本帮不上忙，甚至会拖累其他人。

        “会尽快。”蓝曦臣亦理解他的心急如焚，自己又何尝不是，即将面对的是人是鬼尚且未知。

        燕国。龙城。世子府邸。暗室。

        慕容儁围着一个精致的笼子缓慢踱着步，他的眼里精光闪耀，面上堆着笑，似乎对于笼中之物甚为喜爱。

        再一看这笼中，竟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像黑曜石般闪闪发着光，且高鼻深目，发色深棕，微微自然的卷在额上。她安静乖巧的坐在那里，不哭不闹，十分惹人怜爱。

        “你亲自率领一队人马，务必在他们之前将人找到带回来。”慕容儁微一侧目，神情冷峻。

        “是。”另一人立即躬身行礼，领命而去。

        “大师以为会不会是宇文逸豆归的女儿？”慕容儁看着笼子里的孩童，那孩童亦直看着他。

        “其其格身上的胎记若被鲜血浸染会现出古国所在的方位。如若不是她，自然就不会。”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暗室里回荡。

        “鲜血？谁的都可以？”慕容儁拿了一朵形如喇叭的花朵投进笼子，那孩童飞快接住，张开嘴吞进口中。

        “必须是至爱之人的鲜血。”

        “至爱之人？”慕容儁一蹙眉，冷冽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笼中的孩童像穿山甲一样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接着轰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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