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百乐门二楼的包厢中，陈忠倒满了酒，殷切地看向一旁位置上的男人。

        “二少远道而来，我敬您一杯。”

        贺清斐举杯喝下，淡声道：“还得谢谢陈三爷的款待。”

        “应该的。”陈忠说道，“二少是代表贺司令来的，身份尊贵，不敢怠慢。”

        这次陈霍两家联姻，请了诸多名流贵客。陈家在几大军系中算是有几分地位，陈老爷子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年轻时曾是满洲的忠勇公，如今老爷子登报要嫁孙女，前来捧场的人络绎不绝。

        陈忠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不少的男人，面上殷勤，实则心头多少有些不屑。贺家有三个儿子，贺二虽说也是贺司令的儿子，但他是个庶出，又是姨太太所生，当初时局动荡时，贺家北上避难，姨太太带着贺二在途中与家中失散，直到十年之后才被重新寻回贺家。

        陈忠想，这次受邀前来上海，八成是贺老爷子不舍得让自己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过来冒险，这才把贺二派过来。不过如今的派系中，当属北平贺家为首，北平军的善战早就在华洲打响了，这次贺二来沪上，陈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他要把人给招待好。

        正说着，舞台上一首歌唱完，穿着鹅毛披肩的女子走下台去。不多时，灯光暗下，似乎在为下一个登场的人做准备。

        随后一阵悠扬小调响起，伴随着琵琶之音在台上传来。细软娇柔的南调带着一丝喑哑和妩媚，像初春的细雨和微风似的，令人神怡。

        贺清斐略挑起眉，居高临下看去，台上是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腰际和裙摆上绣着大红芍药花，趁得身段婀娜妩媚。

        陈忠见他感兴趣，便说道：“这是百乐门新来的，今天第一天登台，听说是南城那边过来的。”说起这个，他倒是想起来了，贺二在未回贺家之前，就是一直生活在南城那儿，怪不得听到台上唱南调会有了兴趣。他笑了下，偏头朝身后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低低应了一声，悄悄出了门。

        白淼今日首次登台，获得的反响不错，连唱了两首歌后才下台，回到梳妆室她的座位上已经摆满了花束。

        水仙端着水给她润嗓子，李经理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欣喜：“白淼，上头有贵客点名要见你，过去招待一下。”

        白淼沉默了下，轻轻点头。李经理松了口气，他以为白淼这样性子的，是不太情愿去陪客的，没想到她应得那么干脆。

        其实，刚刚回后台的路上，有人叫住了她，嘱咐了两句话后便匆匆离开了。她知道，上头的贵客中有她此行来的目的，她自然是答应得干脆。

        包厢门被推开，白淼走了进去。屋子当中坐了三四个人，李经理告诉她，坐在左侧的是陈家三爷。

        她朝陈忠轻声叫唤道：“陈爷。”

        陈忠看着她，目光中不无欣赏，若是今日得招待着贵客，他定是要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的，只是现在……

        他赞许道：“白小姐歌唱得不错。”

        “爷过奖了。”

        陈忠向白淼介绍：“那位是贺家二少爷，你坐那边去吧。”

        白淼朝沙发看去，贺清斐坐在那儿不动声色，一张脸隐没在虚影中，她甚至看不清面容。她深吸了口气，暗暗握了握拳头，然后走了过去，在贺清斐身侧坐下。

        “二少爷。”她唤道。

        贺清斐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移开目光，当她如空气一般。她这是第一次陪客，见状原本紧张惶恐的心稍定了下来，但却生出一丝尴尬。好在屋子并非只有她一人作陪，旁边的人忙着嬉笑打闹，一时没人瞧出她的窘迫。

        白淼想，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她必须得做些什么才是。她四下看了看，学着在一旁作陪的歌女倒了杯酒，递到了贺清斐面前。

        “二少爷，请喝、喝酒……”

        贺清斐垂眸看她，见她拿酒的手战战巍巍的，脸上满是紧张。

        这女人从没陪过酒？

        贺清斐不说话，就这么和她‘对峙’着，直到她眼底露出一抹难堪之色，他莫名生出了一丝心软，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白淼松了口气，涨红着一张小脸垂下了眸子，再也不敢做出什么举动了。

        贺清斐将目光落在她纠在一起的手指上，有些好笑，他还是第一次见过在这种地方工作，脸皮子这么薄的。

        酒过三巡，众人纷纷有了醉意。

        陈忠打了个酒嗝，对贺清斐说道：“二少，今夜可还尽兴？”

        贺清斐笑了下：“今日多谢三爷款待。”

        “哎，自家兄弟，说这些客套的做什么。”陈忠大概是喝醉了，嘴上也不再斟酌着说话，“我与你大哥当初一起在黄埔军校待过，说起来你……你也得叫我一声哥，你可知……”

        还未说完，陈忠身后的副官扶住了他，满是歉意说道：“二少爷，三爷他喝醉了，还请您勿怪。”

        “见笑了，二少。”陈忠双手抱拳，嘴里嘟囔道，随后转偏头看向白淼，双眼微眯起来，露出一抹色意：“白小姐，今夜还早，去我那儿再喝两杯？”

        白淼身子一僵，扯了下嘴角说道：“不、不了……三爷，我还有事……”

        “什么事，都等明儿再说。”他说着上前，一把攥住白淼手腕，满是酒气的嘴便想往上凑去。

        白淼脸色煞白，正想偏过头躲开，身后有人揽过她的腰肢往后一带，她结结实实撞在一个宽厚的胸膛上。

        贺清斐出声道：“三爷，她说的事与我有关，不巧了，我刚刚也邀请白小姐去酒店喝两杯。”

        “哦？是这样……”陈忠突然了然地笑了起来，看着白淼细软的腰肢咽了口口水，但还是恢复了些神志，嘿嘿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改日再约白小姐。”

        这时，在座的还未喝迷糊的人纷纷起身附和，趁着陈忠还没耍起酒疯主持着散了场。

        贺清斐携白淼坐上了回明珠饭店的轿车，一路上贺清斐都没有说话，白淼也始终坐如针毡，今晚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正在后台等着她的水仙。

        跟进了酒店套房，贺清斐解开衬衫最上头的纽扣，扯了扯衣襟，想将满身的酒气散去。白淼看着他，显得十分局促，她不明白他接下去会有什么举动，但如今的她就像是粘板上的鱼肉，来去不由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道。

        白淼吓了一跳，颤声道：“白淼。”

        他微微挑眉：“哪个miao？”

        “扁舟水淼淼，曲岸复长塘。”她说道。

        贺清斐讶然看了她一眼：“你读过书？”

        白淼低垂着眼，轻声道：“以前读过。”

        贺清斐了然，看来是家道中落后迫不得已才到那地方营生。

        他径自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随后在茶桌旁坐下，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看她站在门旁一副唯唯诺诺、如临大敌的模样。他顿了下，陡然生出一丝烦躁，随即挥了挥手说道：“你走吧。”

        白淼微微一愣：“您不是要我来陪您喝酒吗？”

        贺清斐失笑：“怎么，你想留下来喝？”

        “不、不是的……”她摆摆手，指了指门轻声问道，“那、那我走了？”

        贺清斐抬手看了看腕处的表，随后扬声唤道：“贺明，派人送白小姐回去。”

        “二少爷，谢谢您。”白淼心头生出一丝暖意，朝他微微鞠了一躬，这才走了出去。

        贺清斐静默了片刻，起身来到窗前，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出酒店，弯腰进了车厢，然后在车中坐稳，隐约露出那张精致的侧颜。

        他再次扯了扯襟口，心头燥意又多了几分。

        他有些不解今日自己是怎么了，他向来不是什么具有怜惜之情的人，却在刚才神使鬼差地帮她挡住了陈忠的骚扰，现在又怕夜深路上危险，叫人送她回去。

        是因为她也是南城出来的人吧，他想了想，南城是他曾经待过的地方，那里是他仅剩不多的温情。

        ……

        白淼在长汀弄堂口下了车，回家后才发现水仙已经在院子里头等着了。

        “小姐，您没事吧。”水仙着急忙慌上前，细细检查了起来。

        “我没事。”她有些内疚，她走时没告诉水仙，回来的时候因为想事情将她还留在百乐门的事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你怎么回来的？”

        “哦，顺喜哥送我回来的。”见白淼上下都好好的，没什么大碍，水仙松了口气，“他告诉我，你被楼上的一位客人带走了，可把我急死了。”

        “对不起。”白淼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声安抚道，“我没事，进屋吧。”

        洗过澡出来，水仙已经靠在桌子上打起了盹，顺喜找来的吴妈也早早歇下。白淼轻轻将卧室的房门闭上，关了床头的灯，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想起今晚箍在她腰际的手臂和那双略带探究的眼神，她的脸颊蓦地烫了起来，好在半掩的窗户吹进来一丝凉风，吹散了些许热意。

        她叹了口气，躺了下来。明天她得去西街上的邮局打个电话，来上海将近一周了，还没问问小奕的近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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