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往后的几日里，白淼每每登台时底下都座无虚席，而她无论南城小调或是西洋爵士乐都唱得游刃有余。

        十里洋场何处不笙歌，短短几日里已经打响了名头，就连娱乐大字报都印上了标题：百乐门夜莺——白淼，底下附上的是她站在台上唱歌的身影。

        白淼从汇华银行里走了出来，对着水仙嘱咐道：“这些票子你拿出一部分去长歌园交给孙老板，拜托他有空多照顾照顾小奕。其余的送去徐家，告诉他们，剩下的债我会慢慢还清。”

        水仙点头应道：“放心吧小姐，我会办好的。”

        “路上小心。”

        送走了水仙，白淼准备叫辆黄包车回去，可这位置有些偏，左右连人迹都没有，更别提是黄包车了，无奈只得再往前走上一段路。

        前日她拨了通电话回南城，小奕在那头哭得凄惨，她生怕那孩子出了什么事，只得先叫水仙回去瞧瞧。回南城的路程要两日，她有些担心水仙自己一个人回去，原本想向李经理请个假，却赶上红牡丹嗓子唱哑了，晚上不能没人顶场。

        “哟，小姐要到哪去？”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是个陌生的男人，穿着长褂麻衣，脚上踩着一双布鞋。

        白淼皱眉，她不认识这个人，下意识生出了警惕，退后了几步说道：“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有什么关系，现在认识一下不就好了。”赵大嘿嘿一笑，他是这一带游手好闲的地痞子，平日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今天得手了一些小钱，本想去前面的赌场里碰碰运气，谁知路上就看见了白淼。单从背影看，他就知道这是个水灵的女人。

        漂亮女人上海多得是，可在这地界落单的可不多，何况还真是美得很……

        赵大见她害怕，心里更是痒痒，搓着手就上前想拦住她。

        白淼见状不妙，抬步就跑。

        “想跑哪去？”赵大扯过她的手臂，露出垂涎的目光，嘴里说些污秽的淫话，“让哥哥好好疼你。”

        “救命啊……”白淼挣扎着扬声叫唤道，她只能把希冀寄托在有人能听见她的呼喊声。

        ……

        贺明将车停在湖里弄沿街的柱子旁等着，他家二少爷正在弄子里头办事。闲着无事，他伸了个懒腰，翘起脚想躺一会，街对面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呼救声。贺明好奇地抻直了脖子偏头去看，柱子挡了一半，隐约看到有人在巷子里推搡着。

        冷不丁地，车窗被敲了两下。

        贺清斐站在车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皱眉问：“在看什么？”

        “哦，那里有人喊救命呢。”见贺清斐坐进车厢，贺明坐直了身子，准备启动车。

        白淼挣扎着朝着赵大的跨部狠狠一撞，扭头朝着大街上跑。

        赵大面目狰狞地捂住裆部，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嘴里狠狠啐道：“小贱人，一会有你好看的。”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她看到了路旁正要发动的车子，忍不住出声唤道：“救命……”可才刚喊出这两字，她就被身后的赵大重新追上，拉扯着她的头发往回拖去。

        “二少，这……”贺明眨了下眼。

        “开车。”贺清斐目视前方，示意他不必理会。这样的事，在租界以外的地方，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回，他没有那个闲心去管这些事。

        白淼发髻被赵大扯落，满身凌乱和狼狈。眼看着车子要走，急得眼泪直落，她不能让车子走，车子若走了，她今天定然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了。

        她回身，拿起手中的提包，将金属的那头狠狠砸向赵大的眼睛，随后再次抬起一脚踹在他的□□。

        一声惨叫响起，赵大疼得满地打滚。

        “嗬，真狠。”贺明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巧看到了白淼的举动，顿时双腿一收嘴里啧啧说道。

        白淼见赵大一时疼得爬不起来，转身就朝车子的方向跑去，也顾不得被她摔落的手提包。

        “救命，救我……”她扑在了车身前，眼里满是乞求。

        贺明这下才看清眼前的人，竟然是百乐门如今当红的‘夜莺’白淼，他结结巴巴朝后座问道：“少爷？”

        白淼此时也看清了车子里的人，她记性极好，看了一眼贺明就想起来了，随后也知道了车子后座是谁。如今性命攸关，她再顾不得其他，转向后座的车窗旁，颤声说道：“二少，求求你，救我……”

        贺清斐看了眼她，眉头皱了下，又将目光转向巷子口已经起了身的赵大，淡声道：“上车吧。”

        白淼如获大赦，开门进了车，嘴里喃喃道：“谢谢您。”

        贺明将车子发动，扬长而去。

        白淼上了车后，刚才攒足的狠劲和气力全都泄了个干净，她靠在车窗旁缓缓闭上了眼睛，泪水止不住的落下。

        贺清斐偏头看，她的发丝凌乱，脸颊上有着五指分明的巴掌印，嘴角上还带着伤。似乎是生怕啜泣发出声音来，她紧紧咬着唇瓣，只是眼泪像水一样顺着脸颊落在她微微敞开的襟口上。

        贺清斐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怒意，他将唇线抿得冷硬，半晌才冷声问道：“住哪？”

        白淼睁开眼，眸底带着茫然。还在贺明上次送过她，忙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渐渐回过神，这才想起刚刚上了车后，她还没好好跟贺清斐道谢呢……

        “二少爷，这次真的谢谢您。”她轻声说道。

        贺清斐反问道：“你去那儿做什么？”

        白淼微怔，回道：“哦……我送我的丫鬟去码头坐船。”

        贺清斐眉头又是一皱，只觉得有些离谱，但他不是爱刨根问底打听人私事的人，没再说什么。

        车子在长汀弄口停下，白淼刚跨出步子就脚下一软，险些跌了下去。

        “怎么了？”贺清斐坐在车里问她。

        “脚扭了。”她咬唇说道，疼得泪花又冒了出来。刚才她因为害怕顾不得疼痛，此时下了车踩在地上，才感觉到脚踝处钻心的疼痛。

        贺明见状下车，绕了过去扶住她：“伤得重吗？”

        她微微抬起脚，只见上头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浮肿。

        贺明看了车里头的贺清斐一眼，有些为难道：“要不少爷您在这儿等会？我送白小姐进去。”

        贺清斐也下了车，沉默了下说道：“你去买药，我送她进去。”

        “啊……”贺明楞了下，说道，“不用了吧，还是我来吧。”

        贺清斐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知怎地，眼下看贺明特别碍眼，特别生气，于是他不耐烦道：“叫你去就去，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贺明忙不迭绷直了身子行了个军礼：“是！”转身小跑着离开。

        白淼原本也想开始推辞，可见贺明扭头就跑，眼下就她和贺清斐两人面面相觑，不禁有些尴尬。

        “能走吗？”贺清斐漠声问道。

        她不安地挪了下脚，想着若是能动，她就自己慢慢挪进弄子里去，结果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真是麻烦。”他低声道，随后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肢。

        白淼吓了一跳，轻呼出声。

        “抱紧了，脚慢慢抬起来。”他站得笔直，目光低垂着落在她像小鹿一样惊慌的眸子上。

        她依言将脚轻轻抬起，随后自己的身子一悬，人已经落在他的怀中。

        贺清斐在她的指引下来到了院子口，吴妈听到响动将门打开，看到面前的景象又咋咋呼呼去准备热水毛巾。

        他径直抱着她进了客厅，将她放入沙发中，随后直起身子，随意地扫了眼周遭的环境。客厅不大，摆放的物什简单整洁，桌子上放着一本《戈登诗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枇杷树，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

        “二少爷，今天又要谢谢您了。”白淼满是感激地说道。

        “不用客气。”

        他看着蜷缩在沙发中显得纤细瘦弱的人儿，那半张挨过巴掌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嘴角处青紫一片。贺清斐心头竟然软了下来，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吴妈拿着热毛巾过来，嘴里念叨着：“哎哟，小姐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嘛……”说着，她给白淼敷上了毛巾。

        “嘶……”白淼闭了下眼，一阵灼疼,她皱眉道，“吴妈，我自己来吧。”

        吴妈将毛巾递给她，转身进了厨房，声音远远地传来：“我给你煮个鸡蛋，我老家有个土方法，拿鸡蛋敷上一敷好得快啊。”

        白淼将毛巾轻拭脸上沾染的污秽，擦到嘴角处时，眉头又蹙了起来，忍着疼擦拭起来。

        “有没有井？”贺清斐突然问道。

        “什么？”她微楞。

        “有喝水的井吗？”

        “有，在院子西侧。”她回到。

        贺清斐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从院子里提了一桶井水进来，他把白淼手中的毛巾抽出，洇在井水中，随后拧干递给她。

        “先冰敷，等明日再热敷。”他蹲在地上与她平视着，淡淡说道。

        “哦……”白淼接过毛巾，讷讷回道。

        贺清斐看她一副略显娇憨的模样，不由得唇角弯了弯，正要说话，院子外传来贺明的声音。

        “可让我一阵好找。”贺明拿着药跑了进来，将一瓶清凉膏和跌打油放到桌子上，“白小姐，清凉膏用来涂你脸上的伤，跌打油治脚踝的。”

        “谢谢你啊贺副官。”她朝贺明微微一笑，答谢道。

        贺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事，白小姐以后还是小心点，那地界流氓地痞多，没事别自己一个人瞎晃。”

        贺清斐看了眼贺明，随后嘘咳了下，冷声道：“出去开车。”

        贺明这才想起来，他们原本要去办事的，立马应了一声，又急匆匆跑出门去。

        贺清斐又恢复了淡漠的声色，对白淼说道：“这几日没事不要走动。”

        “好……”

        还未等白淼再说什么，贺清斐转身出了门。

        吴妈端着鸡蛋出来时，看到客厅除了自家小姐没别的人了。

        “那位先生呢？”

        白淼抿唇道：“走了。”

        “那位先生，是不是小姐你的追求者呀？”吴妈好奇问道。

        白淼抿唇道：“不是。”

        “不是吗？那我怎么看他对小姐你很关心嗷。”吴妈剥下鸡蛋壳，将鸡蛋压到她嘴角。

        白淼疼得一边躲一边嘟囔道：“哎呀吴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瞎说……嘶，疼……”

        吴妈不由分说，拿着鸡蛋在她脸上滚了又滚，嘴里念叨着：“哦哟，要敷才会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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