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桃花树下（五）

坐席之上只有君祎和秦柏，这两位倒是聊得火热，看半秋三催四请的着急模样，君珑万万没想到自己进来后会是现在这个场面：怎么就这两个人在？

        “见过父亲，”君珑面带浅浅的微笑，弯腰行礼，“君珑，见过丞相。”秦柏连连点头，话语间甚是愉悦，“早就听闻君家三小姐温婉脱俗，奈何公务缠身不曾前来拜访，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君珑右手抬袖掩面轻笑，“丞相谬赞。”

        君祎本想继续看自家珑儿难得害羞的一面，奈何收到女儿的一个眼神便立即开口：“快坐下吧，我和你秦伯伯还没唠够呢……”君珑又礼貌地微笑，随后规矩地坐好，不再言语；与君祎相谈甚欢的秦柏则是满意地看着君珑连连点头。

        君乾刚要进左厅便被快步走来的小厮拦下，“大公子，快去看看那位秦公子吧。”君乾一听这话忙跟随小厮来到侧院，还没走近，便看到一人小心搀扶着秦诚，半秋默默地走在一旁。

        “秦公子这是怎么了？”君乾上前关心地询问道，半秋对上君乾略显疑问的眼神，小幅动作地摇头，向着秦诚的方向一挑眉。秦诚尴尬地从小厮怀中抽回自己的左臂，“让公子看笑话了。本来我在厢房小憩，半秋公子来唤我一同前去晚宴，谁知我双腿竟没了力气，还得靠小厮扶着。公子见笑了。”

        君乾向秦诚投去一个安慰的目光，“晚宴快开始了，我们先去左厅。至于这件事，我一定会给秦公子一个交代。”秦诚现在倒也可以自己站住了，“公子，这件事就此作罢好了，你看我也没事。可能是，我不小心腿麻了。”君乾倒是没有想到被当朝丞相视如己出的宝贝义子竟会说这样的话，看来之前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也没有表现出来，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后，同秦诚和他的小厮们一起去往左厅。

        君乾和半秋走在秦诚身前领路，半秋轻轻挑起右肩去碰君乾的左肩，君乾稍稍侧脸，低声问道：“有事？”

        半秋不禁偷笑，“怎么回事？”

        “他？”

        半秋点头：“人家可是第一次来。”

        君乾给了半秋一个白眼，“不关我事。”

        “诶，小乾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半秋去碰君乾的左肩，君乾便向右移一点距离，直至退无可退便怒瞪他一眼。跟随在后的秦诚步速很慢，也无意去听前面二人在低声谈论些什么，手里握着自己的纸扇，再一次回想自己下午的经历。奈何思来想去，除了在锦鲤池遇到君家小姐之外再没有遇到其他的外人，着实奇怪了。

        小厮们半路被带去偏房用餐，君乾三人来到左厅时，君祎和秦柏依旧聊得火热，君珑乖巧地坐在一旁，时不时为二人添茶。半秋看到这莫名“和谐”的场面差点儿没忍住笑，君乾点头示意后便和半秋二人入座，秦诚收起自己的扇子，向秦柏和君祎行礼，正打算开口解释便被秦柏出声喊停，“快些坐好，等你多时了。”秦诚听后只能再次行礼然后入座。

        这晚宴对君珑来说就是折磨，从一进门就安静地端正身子坐着，毕竟在首次见面的丞相面前君珑自是不能给君府丢人，所以只能看着一碟碟美食摆在自己面前，只能看着。

        “这种晚宴，绝对没有第二次了。”君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觥筹交错之间，君珑留意到这位丞相一直在变相夸自己的儿子。君祎在一旁应和地笑笑，君乾和半秋则低声聊天。这么一圈看下来，君珑觉得这餐桌之上有她没她都一样，那位丞相义子也是。君珑于是打量起这丞相义子；秦诚也基本不说话，只是偶尔回应着秦柏的“夸奖”点头示意或者微笑。君珑在心里默默地叹息，顿时满桌美食也觉得索然无味。

        “父亲，君老，”秦诚冷不防地出声倒是让这餐桌有了几秒安静的停顿，“我看三小姐似是有些乏了，本就是长途奔波，我先送三小姐回房休息吧。”

        秦柏听到这话，眼睛里的光都格外亮了几分，“是我和君老谈得过于投入都忽略了三小姐，那你可要好生护送啊。”君祎看着自己女儿脸色，心里倒是几分诧异，他以为这丫头会忍不住先开口呢。秦诚看向君祎，“君老，您看？”君祎一副欣慰的样子，频频点头道：“麻烦贤侄了。”

        “那小女先告退了。”君珑顺着杆子下得飞速，端庄地起身，端庄地行礼，端庄地走出厅门，本可以长松口气，奈何身旁还有一个丞相义子。

        “多谢秦公子。”一路上二人无言，不一会儿便走到君珑厢房所在的景墙洞门前。君珑礼貌地道谢，示意秦诚走到这里该停步了。

        “三小姐此刻的形象与今日下午我所遇到的可谓大相径庭。”秦诚这话一说出口，君珑就知道这个人果然不是简单地送自己回来，不过同时，君珑也没有必要在他面前扮什么大家闺秀了。

        “秦公子有事吗？”君珑两袖一甩，声音也不再刻意温柔，回归对方嘴里那个下午的君珑了。秦诚不禁掩扇轻轻笑了一声，“不敢，在下是有事相求。”

        君珑挑眉，点头示意秦诚继续，“请讲。”

        “三小姐势必看出来了，在下的父亲有意撮合你我，而这次拜访的主要目的也是这个。”秦诚倒是说得很真诚，君珑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保持沉默。秦诚便接着说下去，“在下……三小姐是何等人物，在下不敢高攀，但是有碍于父亲的意愿，我不想出面拒绝。所以，在下厚颜，望三小姐能拒绝这桩……算不上婚事的婚事。”

        君珑听完，心里倒是觉得一阵好笑，即便秦诚不说她也不会答应；不过人家都已经把这个卖人情的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她也没理由不收，丞相义子的人情听上去还是蛮不错的。

        “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勉强。”君珑干咳一声，夜里风渐凉，为了晚宴换的纱裙并不御寒，“我会拒绝，”君珑继续说道，“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

        秦诚双眼盈盈，拱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君珑看着月色下秦诚离去的背影，初春时候在这院落里倒是显得有些落寞。“傻站着做什么？”沈南星走到君珑身边，“我在屋顶看你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你被点了穴。

        君珑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前方，即便那已然是黑漆漆的一片了。“南叔，你说燕北平原的那些人最后会怎么样呢？”

        解决方法很简单，不只是燕北平原，在战争喊停的那一刻，左月江息两国的百姓都将得到解放，周围小国的皇室和百姓也不必每日提心吊胆，忧心自己的存亡。只是结束战争这种事……沈南星沉默不语，这份安静又延续了几分钟。实在无奈，沈南星一声叹息，出声道：“朝廷计划举行……”

        “与我二哥无关的朝堂事就不必和我说了，南叔。”君珑的语气里满满的疲倦感。

        “好。归海来信，堂中有事，我明天便回去。你自己返程时注意安全。丞相一行人估计待不了几天，你可以趁着这些日子好好休息。”

        良久，沈南星才得到一声回复：“嗯。”

        秦诚回到大厅时，餐桌已经被收拾干净，只剩下君乾和半秋二人在一旁的小桌上喝茶闲谈。君乾先看到了进门的秦诚，“天色已晚，我差人将丞相先送回客房休息了。”秦诚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那份礼貌，“谢过大公子。”

        “应该的。”

        整个屋子在君乾这句回答之后陷入了一份莫名尴尬的安静，“那在下也先回客房休息了。”秦诚实在想不出和这才见了两次面的二位说些什么客套话。君乾突然起身，“公子留步，虽说我这样问略显唐突，但是不知秦公子对我家小妹印象如何？”

        秦诚显然被君乾的这一问吓到了，“三小姐亭亭玉立，可谓‘精妙世无双’。”君乾回以满面笑容：“那我替我家小妹谢过秦公子夸奖了。”秦诚略显尴尬地告退，心里不禁犯嘀咕，难道是他看错了？君珑肯定是对他无意，难道是这君家的人看上了他丞相义子的身份吗？

        “肯定不是，”秦诚立马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君家又怎么会看得上丞相这个官呢？”

        见秦诚走远后，半秋无奈地看向君乾，“好吧，我认输——非说不可吗？”君乾笑吟吟地哼了一声，欢快地起身，“快些。”半秋撇撇嘴，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自愿包揽一个月的巡查任务。”

        方才，半秋信誓旦旦地说：“这丞相义子和丞相绝对是一路人，巴不得和君府扯上什么脱不开的关系。”君乾回想着晚宴上秦诚不怎么自然的表现，便与半秋持相反意见，“我觉得那丞相义子意不在珑儿，估计是父命难违。”半秋在君乾还没说完的时候便开始频频摇头，待他说完后，“敢赌吗？”所以，那时正向大厅走来的秦诚已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君秋二人之间的“乐子”了。

        不曾感受过这专属于乡间夜晚的平静祥和，秦诚就着月光缓行。左月当朝丞相膝下曾有一嫡女，女儿逝世后不出一年便大告天下般认了一个男孩做自己的义子，视如己出，这男子便是秦诚。可这义子名号什么的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秦诚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外表华丽的傀儡罢了。“少爷，”是自家的小厮，秦诚停步示意他继续说，“老爷让您回房间前先去他那里，说有事要谈。”

        “我知道了。”小厮告退后，秦诚站在原地微微皱眉，随即折回，去往秦柏的住处。

        沈南星在秦诚的客房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回来，“或许是天意吧。”他向着君珑住处的方向看去，一片漆黑。

        “父亲，您找我？”秦柏让秦诚进房间之后却一言不发，最后倒还是秦诚先开的口。

        “那个三小姐，人如何？”

        秦诚微微一顿，他知道父亲此行的目的便是为了和君家扯上关系，呵，说得难听一些，父亲就是想牺牲掉他这个傀儡罢了。秦诚心知肚明，但他还不想违抗秦柏。

        “如父亲今日所见，温文尔雅，大家闺秀。”

        秦柏微微点头，“若是这般软弱温顺，对我们来说倒也算是件好事。”秦诚没有接话，手握纸扇的力度不自觉又大了几分。秦柏坐在圆桌旁，右手轻轻地叩打着桌子，“你好好表现，我看君老爷子挺喜欢你的。”

        “是。”

        “我明天先回鲤城。我不在王宫的这几天，我们的荣大将军好像又不安分了。”秦柏说着愤愤地呷了一口茶，“你再继续待些日子，和那个三小姐多熟络一些。”

        “荣将军他……您是说他提议皇上校场阅兵的事？”秦诚问道。

        “当然！现在两国面子上是暂时休战，他现在调兵看兵也不怕人家打过来！”秦柏说着又来了气，“我真搞不懂他们一群武夫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秦诚在一旁沉默不语。

        今儿下午他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也觉得有些诧异，但又从心里相信忠心无二的将军府是自有打算，所以自己也未多去考虑。现在，躺在自己客房床上的秦诚，只觉得自己这般思想简单还反应迟钝的人有些不合时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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