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桃花树下（六）

翌日清晨。

        君珑又是让半秋给闹起来的，“秋哥，你饶了我吧！我才睡不到两个时辰！”头发散乱的君珑不想起身，在床榻上无奈地大声说道。“让欢欣给你梳妆打扮，最晚一刻钟，必须到大堂。”说完半秋便急忙离开了。君珑认命地坐在梳妆台前，欢欣端着温水半满的铜盆站在一旁，眼神时不时飘向烦躁的三小姐。欢欣还是有些害怕的，二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不说话，时间久得欢欣以为君珑坐着睡过去了。君珑勉强睁开眼，通过铜镜看到一旁的人。

        “欢欣？”

        “是，三小姐。”欢欣那端着铜盆的手指微微紧握。

        “你是新来君府的？”随手拨了一下散在脖颈间的长发，慵懒地起身接过欢欣手里的铜盆，君珑语气平淡地说：“你怕我？”

        欢欣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不是怕您。”

        君珑自顾自地洗漱，眼睛余光却在望着身旁的欢欣，“嗯，不是。”说完将铜盆放在一旁的木架上，自己照着梳妆镜动起手来。“三小姐，我来吧。”欢欣现在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慌张了，她也不过是几天前刚来的君府。

        “不用，大堂那边什么事？”

        欢欣声若蚊蝇地回答：“听厨房说是为丞相践行。”

        君珑一听腰背瞬间挺直，眼睛也睁大了几分，“践行？”君珑从首饰盒中随意拿了一根簪子绾好头发便起身前去大堂了。她昨晚想了一夜，如若那黑衣人真是丞相暗中安排的，她还需要再去试探一番；她对欧阳复家里的那两位老人还是有些在意的。

        可惜君珑赶到大堂时，只坐着几位自家人，“父亲，秦……丞相呢？”君祎冲大门方向抬了一下下巴，“走了，大概三分钟前。”君珑一听，喃喃自语了一句“可惜。”一旁的秦诚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三小姐，不知昨晚您睡得可好？”

        君珑闻声看去，思索着刚才那句可惜有没有被他听了去。君祎干咳一声：“珑儿，今天正巧是后山集市，你好久没回来逛逛了。”

        “君老，不妨让我陪着三小姐出门，有个照看。”秦诚手握纸扇，主动请缨道。君祎端起半秋刚送上来的茶，他不想给君珑拿主意。

        君珑暗自忖度一番，正想答应下来，有些话让丞相意会就好，眼下秦诚自是最合适的传话人选；又可惜这一会儿功夫，大堂进来了一位身着淡黄色纱裙的曼妙女子，步子轻快，声音也清脆。

        “见过老爷，公子。”

        半秋一见来人亲切地走上前抚摸对方的鬓角，“你怎么回来了？”

        “哥，”半夏乖巧地回应着，“我听夫人说珑儿回来了，特意求了上午的假。珑儿！”

        “小夏！”

        见两个女生那亲近的模样，秦诚显得局促了些。君祎见状，出声道：“贤侄，你有这份心思就够了。我这个老头子还有好多话想和你唠唠，你可不能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秦诚惶恐，听君老安排。”

        “诶，珑儿，你走慢些。”半夏从后山回来时已是有些气喘，现在实在跟不上君珑的脚步，“几个月不见，怎么感觉你脚程又比过年时快了些？”闻言，君珑只得微微一笑，方才心里想事情，不自知又忘了收敛。“我这不是挂念着第一炉的油酥饼嘛，张大婶指定早早就开摊了。”说着便慢下脚步和半夏一同前进。

        半秋兄妹俩虽不是君家的人，但自从父亲君祎将这兄妹带进君府的大门起，全府上下无人不喜爱他们，君珑尤甚。半秋为人直爽，少年意气，与大哥默默的宠爱不同，半秋对两位妹妹的喜爱是张扬在明面上的；半秋总会给她带新奇玩意儿、讲有趣的话本，君珑喜欢逛集市的兴趣也是因半秋而起；君珑更喜得见的是本不苟言笑的大哥因为半秋的到来变得活泼开朗了一些，至于唠叨大概是副作用吧。半夏初来君府时便是软糯可爱，不似半秋的爽朗，半夏并不擅长与陌生人交谈，可那时君珑终于等到了一位和自己年纪一样大的女孩子，自是不可能让她沉闷下去，一来二去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天底下最要好的姐妹。小孩子总是心思单纯，以为自己想要的就是好的，以为把自己想要的给予别人就是一件好事。

        君珑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想着她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清澈灵动的眼眸还是像从前那样看着前方，一边牵着君珑的手，一边和君珑说着家常。

        还好，半夏还是那个半夏。

        “夫人搬去后山的那天晚上，老爷愣是耍脾气，想在东校场垛一堆干草烧掉，把夫人给吓回家呢。”半夏说着竟把自己逗笑了，君珑附和着笑了几声，看到不远处热闹的景象，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夏，家里最近又招新工了吗？”

        “还没有，这刚开年不久再加上世道不太平，夫人说今年要不要招都不一定呢。”半夏指着前面的集市入口，嘴里轻快地诶了一声便牵着君珑加快了步伐，后者配合着半夏的速度，继续说道：“今儿早秋哥带了一位叫欢欣的女孩儿来。”

        半夏脚步一顿，随即皱眉作思考状，“她啊，前几天跟着丞相一起来的，说是夫人的弟弟专门为她选的丫鬟；可是当时夫人已经赌气去了后山。”君珑点头，将半夏的反应看在眼里，“怪不得呢，我瞧她面生，还有些怕我。”

        二人闲聊之间便进了集市，“你要去后山见见夫人吗？”集市的人不算熙攘却也热闹得很，半夏将君珑牵得更紧了些，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去的话我们得买些糕点，这几日新上了……”

        “不了，”君珑出声打断半夏接下来的安排，“去了母亲那里，三四天我是脱不开身了。等下次回府我向她请罪就好。”半夏听君珑说完也只是淡淡一笑，“那我们去张大娘那儿买些油酥饼便回家。”君珑点头。君珑心里很感谢半夏，特别是半夏对她的包容与关怀。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这几个月做了什么？”君珑突然出声，半夏倒是被小小地吓到了，将右手轻轻覆在她的左手上，“你走的时候行色匆忙，那时候我担心你；前几封召令像是石沉大海，我更是担心；可早晨我一进门远远看到你在大厅的身影，走近之后再看到你眼下的青影，”说着半夏摩挲了几下君珑的指尖，薄薄的茧子触感分明，“现在剩下的只有心疼……”

        君珑脚步逐渐放缓，“害你担心了。”

        半夏微笑着摇头，右手开始轻轻拍打君珑的手背，“看你平安回来，脸上还有笑容，这就够了。你不说自是有你的道理，我不多问，就想你能常回来看看，尤其是老爷，别看他嘴上不说，或许心里比谁都舍不得你。”

        “我答应你，”君珑反握住半夏的手，“我会经常回来看看你们。”反正快马加鞭从鲤城来回不过两天行程。半夏一听这话不禁笑了，君珑嘴里的“经常”可是值得考究一番。

        “一个月？”半夏试探地问道。

        “半年。”仿佛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君珑的语气很是郑重，最起码祭月节还是要回来的。

        “……”

        “咳，五个月也不是不行……”

        “……”看来得让大公子多做几张用来急召的信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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