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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嘉木成林(六)


“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一道男声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响起。那里应该是狱卒轮值的地方,估计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让狱卒昏迷而后拿着钥匙堂而皇之地开了牢门的锁。

        “他不肯走。”

        “阿魏的迷药还能挺一会儿,我们再进去说说?”

        “没必要。”

        二人的声音愈来愈小,直到那铁门再次紧闭。

        是的,这就是现在的我要的结果。

        今晚的月亮或许很漂亮,或许月光也曾照拂过我,但当我心甘情愿沉沦的时候,光就注定离我远去了。

        与其在黑暗的泥潭中挣扎,是不是顺从沉溺更好呢?

        一夜未眠。

        在处刑的上午,小窗微微洒下光,我数着时间,却等来一位意料之外的人造访。

        “把食盒放在这里,你们先下去吧。”

        缓缓抬眼看向来人,看他的手臂还裹着白布,我不免嗤笑一声;可惜连续几天没进食,否则我还能笑得更开心一些。

        待身边的狱卒退下后,那人站在原地看我,我不懂他那是什么眼神,更不懂此时他为何会来我这里。

        “欧小公子,”那人先开了口,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人人都说回头是岸,却不曾考虑过是否还回得去。欧泽是名好官,但南岭需要的不是清官。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回头。今天来送你一程,让你饱腹上路,就算还了当年欧家的布施。”

        所以他眼中的那丝惋惜还是看在我父亲的薄面上。

        我瞥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食盒,平静地同他对视。

        “沈昼大人,是吗?”

        “是……”

        “我记得你,以前我跟在父亲身边学习的时候,你也在。之后再想起你,还是因为你那张脸……你和沈天夜长得太像了。”

        “鄙人早已不敢提当年了。沈天夜……他是我的亲弟弟。”

        明明他的岁数比我大很多,此刻却没有和我计较这些,和当年同我交谈的模样无异。

        “所以,沈大人认为对南岭来说,沈天夜比欧泽更合适。”

        “是的,这也是我……”

        “不必说了,沈大人。你有你的考量,你有你的抱负,你有你的选择;还请你务必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我都不舍得笑话他了,一个双眼被蒙蔽的人,他的耳朵又会听到些什么呢?

        他只会选择去听他喜欢的话罢了。

        沈昼前脚离开,狱卒后脚就来请我上车了,都没问我想不想吃那食盒。我问了那大哥一句,我可以把食盒带着路上吃吗?狱卒大哥不耐烦地将我和食盒一起关进了牢车中。

        牢车来到大街上,两边的百姓比前些天还多了些,不会还有人特意来看我的处刑吧,那岂不是更遂了沈天夜的意?我盘腿坐在牢车中,手脚还戴着镣铐,但并不妨碍我享用最后的食物。

        母亲教导过我,人不可以浪费粮食。

        可惜落在脸上的鸡蛋有些臭烘烘的,我只好随意抹去,继续埋头吃饭。要是阿姐在,她肯定会嗔骂我一句脏,而后用她的手绢替我擦去脏污。街两旁的百姓情绪高涨,我突然想起来,以前我设想过这样的场景——我头戴官帽身穿红棕袍,骑在骏马之上,同他们挥手,而他们会齐呼我的名字,夸赞欧家又出了一位难得的好官。

        食盒还没吃完,回忆停留在一半,刑场到了。

        狱卒将我带上处刑台,刽子手在一旁愤恨地对我行注目礼,沈天夜——沈昼装扮的沈天夜眯着眼睛看着坦然赴死的我。

        繁琐的罪状陈述引起围观百姓的热潮,我感觉自己额头微微出汗,抬头看向南边的太阳;明明有太阳……

        斩首令牌落地时,金属的碰撞声在我的耳旁划过;刽子手被无情地击晕,两名蒙面的黑衣人来到刑场之上,高大者握剑,娇小者持扇,我恼怒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要来救我!”我不甘心地怒吼,明明我不想活,为何还要来救。身形颀长的黑衣人在外围清理着不断涌上来的士兵,持扇的人来到我面前,从刽子手里拿下砍刀,我看着她向我劈来——我的镣铐断了。

        “快起来,跟我走!”

        原来她是昨夜的人。

        我怒视而去,在看到她眼睛的一瞬间却又震惊不已。

        “发什么呆,快走啊!”那蒙面男子退到我们身旁,女子向我伸出手,我知道如果此刻我决意要死,他们就真的会弃我而去。

        上天呐,我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头呢?

        我将手搭在你的右手之上,彼此紧握;在逃离刑场的那一刻,狂犬乱吠,阳光刺眼。

        不知道跑了多远,混乱之余,我不禁庆幸自己吃了沈昼送的食盒。

        对了,沈昼,方才没有闲暇功夫想他,估计最初混乱之际便被两旁的护卫护送到安全地带了,毕竟当时的他是沈天夜。

        没有重获新生的感觉,停下脚步后我向四周看了看,一棵熟悉高立的柿子树闯入眼帘,紧握住我的手也适时地松开。

        “再等等吧。”黑衣男子开口说道。

        显然你们是和人约好在这里碰面。

        你没有回答他,反而看向我,那眼神貌似在询问我是否撑得住。我冲你微微一笑,“站在这里有些显眼,不如去我以前住的房子吧。”

        二人不置可否,跟着我一起进入这座我三年都没有勇气回来看望的宅子。黑衣男子径直走到柿子树下乘凉,你依旧平静地看向我,我的内心一颤——那双眼睛我确实已经忘记了,可只要再见到,我就能够知道,是你。

        “劳烦,你可以陪我去后院看看吗?”

        我用手一指木屋的方向,你听闻我的话,只是淡淡地点头,便抬步随我走了。你好像以为后院只是一个平常的菜园。

        虽然你依旧戴着蒙面纱巾,我看不清你的表情,但是就如我好久以前说过的,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现在这双灵动的眼睛就足以替你表达你的惊讶。

        “这是我的母亲,阿姐和我父亲的坟,”我轻轻说着,“两袖清风的父亲最终死于官场,身薄体弱的阿姐受辱,心性软弱的母亲忧郁过度自己喝下毒药;我们一家背着罪人的骂名,成为江息百姓劣性的发泄口……三年已是苟活,我本就是双手污浊、双脚自缚的恶人!”我发了疯地扒开自己污浊的过去,发了疯地想把你染黑,要你走入我所在的深渊,让你同我一般感受绝望,“南岭如何,善人之名又如何?权臣的几句话便可改变江息的风向,所以我们就该死,我就该死!懦弱、无用又希冀上天恩惠,我凭什么?”

        “你看这三座墓,可笑吗,可恨吗!所有的苦难与他们无关,一句嘱托就能心安理得地留我一个人,眼睁睁地看他们一个个死去的我,我不可笑吗?”眼前人依旧沉默着,一如当年江源集会的你。

        我以为自己终于成功做到了一件事——你的那双眼睛也会被尘世污浊,也会失去光亮。只是那时的我忽视了,从我认出你的眼睛、你出现在我面前开始,你的眉目便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与冷淡。

        当年懵懂可爱的小姑娘也在过去的岁月里长大了吗?

        “我为你的遭遇感到不幸,希望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沉默许久,你好像是轻叹了声,和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寻找活下去的理由。

        “你为了什么活着呢?”我反问。

        “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父母?兄弟姐妹或者朋友?”我想要一个新鲜的答案,因为这些我全部都没有了;而你也的确给了我一个新的答案。

        “你身上还有令慈的希望,你就为了这个希望活下去吧。”

        “我有吗?”

        “否则令慈为什么不让你陪她同去呢?她宁愿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忍受孤苦无依的痛苦也不愿给你下毒,你以为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赴死的呢?”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君屹,望君屹立挺然。你的母亲相信你,所以,请努力活下去吧。”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我的耳边轰鸣,幡然醒悟般,后悔不已。我竟然在他们的坟前说些自暴自弃的无耻之言,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颓然地跪倒在地,蒙面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来了,咱该走了。诶,你怎么了,别……”

        “诚哥,别问了。我们走吧。”

        “好……”蒙面男子好像一直在看着我,看着一个颓唐无望的人,等到你走出后院后他随在你身后也走了出去。

        我没有送你,没有和你说谢谢,更没有再去看你的眼睛。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抚上我的头,“嘉林,起来……”

        “大娘……”

        “起来,我们回家。”

        那天大娘连夜将我带回七星观,周生道长看到我后并没有责骂什么,只是要我回房好好休息。

        听大娘说,沈天夜并没有追究,反而安抚百姓说官兵追查到欧家反贼后就地正法了。沈天夜不会有这般心思,我想这大概是沈昼给我的“回头的机会”。

        如同当年先皇驾崩后父亲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两天,我也独自待了两天。平复好心情、认清现实的我主动去找了一次周生道长。我同他说了我曾留信的事情,彻查之后果然揪出了一个男子,连带着他的一盒子黄金;周生道长怒斥一通后将其逐出七星观。我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看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或许我应该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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