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向前看

聂真走后，若雪虽有些忐忑，但还是第一时间托聂真的下人给徐家人送了消息，说是一切平安。收到消息后，急得团团转的徐家人这才放下心来，嘱咐若雪定当好好感谢聂真，伤势恢复就尽快回去，不要太过麻烦人家。

        若雪听到徐家传来的消息，这才微微放心。她一介女儿家，莫名独自去了西洲男子家里，这放在汉地，是万万使不得的事，虽然现在情况特殊，但此时最重要的不是名节，而是徐家上下的性命。

        在聂真家养伤的几天里，若雪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流放路上的风餐露宿，甘德城夜里周围人的鼾声四起，细细算来，她已有半年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了。

        可不知怎得，每日不用劳作，夜里睡着好觉，若雪的心情却一日日低沉了下去。

        对于来甘德城后，她本再也没流过泪，每日干活，和下人一起用饭，见到父亲也不能称一声父亲，她对于这一切似乎已经渐渐麻木。然而，这一切麻木在被马踢伤的那天被击碎了，她倒在一群西洲男人中间硬撑着不敢昏过去，她忍着剧痛一步步爬向聂真……

        她不愿再想了，每每想起，总是忍不住哭，不是因为现在的处境太过不好，而是这样的日子，似乎真的看不到头。

        看聂真家里的布置，应当是甘德城的有钱人家，听阿登说，聂真是做虫草生意的。若雪这几天一直没见到聂真，也不晓得他在做什么事，她每日不出房门，见到的人除了一个仆人，还有每天给她送饭的阿登，阿登是这里唯一会说汉话的下人。

        一日，聂真从外面回来，吃罢了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临近年关，西洲很是寒冷，他在一边烤着火，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淡淡问道，“那汉人女子怎么样了？”

        阿登在一旁回道，“腿好了很多，每日大半日都在昏睡，只是她似是很难过，每日总是哭。”

        聂真并不意外，“来甘德城的汉人都是流放之人，她女扮男装，想必更辛苦些。”说罢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总要经历这些的，让她多呆几日吧。”

        阿登点点头，“是。”

        第二日，阿登提着食盒进门，又看到若雪红肿的双眼，终是忍不住说了，“你…你要向前看。”

        若雪正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层层雪山，听闻阿登的话一愣，转头看他，一双红肿的杏眼满含讶异，复又低头苦笑，“我是有些太过伤春悲秋了，有些对不住你们。”

        “二聂大人说了，他能理解的，你本是流放之人，又女扮男装，定然更辛苦的，聂大人让你在这里多呆几日，好好休息。”

        若雪心头一颤，她似乎是这半年来第一次接受到陌生人的善意，在甘德城里，她总是被当作犯人，西洲人也不会对他们太过友好。这位聂大人，已经帮了她两次，甚至还很理解她，让她很是受宠若惊。

        若雪盯着面前的食盒，是一份清炒松茸和一碗牛肉汤，看着食物袅袅升起的热气，她的心情莫名安定了下来，“是啊，要向前看。”

        若雪渐渐不再想那天的事了，她收拾好心情，又开始细细盘算，现在官兵能照顾他们，全凭当初流放路上的银票，再过些时日，徐家上下定然也不会受特殊照顾。

        这里离天子脚下十万八千里，想过得好些，处处需要钱，家里二叔是做生意的奇才，西洲人为人热情豪爽，做生意却没有汉人精明，若是二叔能被西洲有钱人家重用，定能换些银两。

        这天傍晚，聂真终于回来了。若雪不顾腿伤，向唯一会汉话的仆人阿登求助，说想见一面聂真。

        不一会儿，聂真便传话来，让若雪过去。

        若雪跪坐在主屋等待聂真，这是她最近以来第一次出养伤的房间，聂真这里不似她休息的房间，火生得并不旺盛，甚至还有些凉意。她偷偷打量着这间装饰精致奢华的屋子，西洲人不似中原人不喜外露财色，总是把房屋装修得金碧辉煌，值钱东西都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不一会聂真便快步踏着夜色便进来了，若雪赶紧收回目光，低头屈膝，向聂真行礼。

        看到女装的若雪，聂真似是有些意外，他打量着眼前的汉族女子，她不似西洲人，身材单薄娇小，一头黑发简单挽起，露出这些天有些晒伤的小脸。能看出，若雪虽衣着简陋，一言一行却是中原大家女子的风范。

        若雪此时眼睛明亮，没有了阿登说的那些红肿痕迹。

        “你精神好了很多。”聂真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问道，“有什么事？”

        若雪抬头回看向聂真，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一双桃花眼淡淡看着她，整个人野性刚毅的气质中带着一丝恬淡洒脱，莫名让人安定了下来。

        “感谢聂大人相救，我叫徐若雪，雪是雪山的雪。若雪此来，一是感谢聂大人出手相救。”若雪顿了顿，鼓起勇气说，“二是我家之前父亲当官，二叔是做生意的，二叔八面玲珑，聂大人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可以问他。”

        聂真愣了一下，似是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到阿登的眼色，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好，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若雪走后，聂真接过阿登递来的账本，看了几眼又烦躁地合上了。

        “你给她说我是做虫草生意的？”

        “是，二殿下。”阿登笑着弯了弯腰，“我也没说错呀。”

        聂真无意追究，把账本扔在一边，“不过，借助汉人流放官员的才能，我之前倒是从未想过。你找人去打听一下，这徐家人本是做什么的，是犯了何罪。”

        又隔了几日，若雪感觉基本已经恢复了，换了男装，准备找机会和聂真告别，一直等到太阳沉下去，聂真才回来。

        聂真像是有很着急的事，进了房间，一把拉住若雪的手腕，说，“可以带我见你二叔吗？”

        若雪只感觉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孔武有力，关节粗大，粗糙却温暖，脸“腾”得红了，声细如蚊，“好，你先放开我…”

        聂真也注意到了，不好意思的放开若雪，“走，我们骑马过去。”

        门口站着一匹灰色的马，很是高大英俊。若雪看到马，又想到那日的事，有点害怕，聂真伸出手，若雪定了定神，放下那些规矩，把手搭了上去。

        聂真一拉一揽，若雪就轻飘飘的落到了聂真怀里，马嘶鸣一声，便奔腾起来。若雪吓了一跳，紧紧拽住聂真的袖子。聂真对这样的肢体接触似乎并不在意，若雪能听到聂真胸膛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整个脸像熟透的苹果一样红。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聂真笑着说，“你们汉人女子，真爱脸红。”

        不出一刻，两人就出了西洲人居住的圈子，前面就是汉人流放之人居住的区域了，聂真拉了缰绳，骏马停了下来。若雪知道，让汉人看到她与西洲人共乘一匹马，哪怕现在是男人装扮，也定会带来闲言碎语。

        聂真尽管心急，却还是小心地扶着若雪下了马，温言道，“前面就是徐家，你自己一个人走回去，没问题吧？”

        若雪轻轻点头，行了一礼，“多谢聂大人。”

        聂真也不再言语，扬起马鞭，扬长而去。

        若雪独自一人踏进徐家门时，天色已黑透，若雪看到主屋大门紧闭，陈叔守在门口，看来聂早已经到了，正在与父亲和几位长辈议事。

        陈叔看到她，面色并不意外，只是示意她回房，不要打扰，若雪也知分寸，默默点头。

        “父亲又不认识他，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与父亲说的。”若雪嘟囔着，一人默默进了房门。此时天黑，屋子里已有几个下人在聊天休息，看到若雪进来，都动作一僵，面面相觑。

        “小姐顺子回来了啊！”一位下人一边说着，一边忙给若雪让开了路。自从来了甘德城，为避免若雪身份暴露，徐家都称若雪顺子，可难免总是有人改不了口。

        若雪心怀心事，惦记着主屋里的事，也不计较，只是默默点头，“你们继续吧，我进去睡会。”

        说罢，也不顾他们说什么，若雪径自走进了里间和衣躺下。

        院子里的灯火透过薄薄一层窗纸透进来，在黑暗的房间里映出朦胧的橙色，若雪在黑暗里睁着眼，默默盯着那团光，想着他们在主屋商议着什么事。

        聂真怎么介绍自己的？二叔能被放走吗？这些汉人官兵，是不是给些银钱就可以打点

        想了许久，屋外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无，若雪渐渐生了睡意，恍惚间，她听到窗外有轻微的马蹄声，窗上映出的朦胧光影也按了下去，她彻底陷入了梦中。

        第二天清晨，西洲天亮得晚，窗外还是一片黑暗，众人已经纷纷起床，还有半个时辰便要上工了。

        若雪穿上男装的粗布衣裳，匆忙洗漱完毕，和下人们一起用饭，早饭是煮的软糯的粥，配上青稞面做成的饼，若雪没有什么吃的欲望，只觉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可是她若不吃，一会根本没有力气清洗马匹。

        一想到马厩那些高大凶悍的马，想到那日胸口和大腿钻心的疼痛，若雪只觉得心中烦闷，愈加没了食欲。

        陈叔进来，面色有些不安，悄声道，“顺子，老爷叫你过去。”

        若雪一怔，同桌的下人也都默默投来了目光，但又迅速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坐吧。”

        徐远清此时已经用罢了饭，端坐在椅子上，虽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手边也没了饭后常喝的茶，但已经脊背挺直，浑身散发着常人没有的威严气势。

        若雪没有坐下，她知道因为自己差点搭上了徐家上下的性命，她行了一礼，轻轻唤道，“父亲。”

        徐远清长叹一声，“这位聂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雪便一五一十地将最近的事都讲给了父亲，父亲紧绷的脸逐渐放松，面色稍有舒缓，有些不自然地说，“你的伤如何了？”

        “已经痊愈了。”若雪心下一松，说道。

        徐远清正色道，“你二叔被引荐的事，是你同那聂真建议的？”

        “是。”若雪迎上父亲的目光，“女儿想到如今徐家举步维艰，听闻聂真是做虫草生意的，便向他提议，说二叔八面玲珑，略通经商，若遇到问题，可以请教二叔。”

        徐远清点点头，“聂大人昨夜与我们商议了许久，我才答应让你二叔跟着他去，他看来也确实有权势，很快打点了官兵就离去了。我们且看二弟是否能发挥所长，帮那聂大人化解危机，也看那聂大人是否可靠，能否真正帮我们守住秘密。”

        若雪心默默沉了下去，她知道都因她而起，“父亲，都是女儿不好，将徐家的命运推到如此危险的地步。”

        徐远清摆了摆手，“你也是迫不得已，木已成舟，往后小心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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