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笛声何来

最近几天，我时常做着那样一个梦。那梦里，会响起悠扬的笛声。

        有时候，那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我也说不清楚。

        也不知是哪一个瞬间，我“睁开了”双眼，四下张望一番之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条羊肠小路，就那样延伸着。视线尽头处，写意勾勒似的远山的轮廓，依稀可见。这远山什么的，相去遥远，尽可以付诸一笑。然而，近在眼前的道路两旁的这几棵树，却是让我皱起了眉头：这，这是什么树呢？树干倒是甚为笔直，足有三四丈高。葱绿的光滑的树皮，正泛出微微的晕圈来。上面的枝桠，剑与戟一般，直指上天。那叶子呢，青紫青紫的。那枝叶之间，果实成串成串的，依稀可见，与树叶的颜色也差不多，还在清风中轻轻摇曳着。

        哦，这是什么树呢？有点像苦楝树，若是单从树干树枝看，隐约又让人想起杨树来……正纳闷着，笛声响起了。这笛声，悠扬、清亮，让人想起，山脚的那一大片草地上，牛儿羊儿，或在静静地吃着草儿，或在悠闲地凝望着什么，或正慢吞吞地走向一个小水塘。人说田园牧歌，大概也就如此了吧？

        身旁那一时让人犯迷糊的树，尽可以付诸脑后。这笛声，倒是不想错过了。

        暗暗吸了一口气之后，我追寻起那笛声来。

        不知名的小草，点缀在草丛中的小石子，小石子更前方的一处小土坡……这一切，不断地向后移去。终于，来到了一个树林子旁。凝眸之际，又竟似没了响声。粉红的桃花瓣，暗红的蟹爪兰，如雪的梨花瓣，就随着那和煦的微风，在我眼前，洒下一阵花瓣雨。而我的发梢、前额、衣襟，也在阵阵幽香中，飘满了花瓣儿。我无意于伸出手而去，轻轻拍打一下，让这些花瓣落到地面去。不错，笛声又响起来了，看来，这吹笛的人儿，就是利用这花瓣飘飞的一小段时间，稍稍停息了片刻。我偏右一侧，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那人呢，正背对着我，右手抬到半空；那长笛偏右的一侧，金灿灿的，甚是醒目。不难想象，他正在专心吹奏着，不曾留意到，后面还有我这样的听曲者。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也深知，这样的两个词语，多半不足以道出这笛声之万一。那一瞬间，我眼前展开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年轻男子，望着紧闭的柴扉，用手中的长笛，倾诉起自己的思念、希冀与爱慕。而柴扉不远处的那草房里，一位妙龄姑娘，又惊又喜，正俏立在那柴扉偏里一侧，涨红了脸儿，砰砰砰的心跳声中，她咬了咬嘴唇，正想着，该不该亮出身来，跟这吹笛者见上一面说上几句……神思恍惚之中，我只觉得，那吹笛者的背影，竟然是颇为熟稔。情急之下，我决定走上前去，看一看他的那张脸。于是，我一咬牙，左脚向前迈出一步……一脚踩了个空，就这样，我惊醒过来了。

        梦醒之后，又该如何呢？

        我不是什么周公，自然也就不懂什么解梦之道。只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梦，连续出现了好几次，这样一来，也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和黎公子与翠娥姐相关的那一幕幕，就像春天的风儿，唤醒了我心灵原野上的那一棵小草。于是，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自己真的长大了。往昔那懵懂女童，就此成了回忆。最近这一两年，每个月一次的那件烦心事，其实早就在提醒我，那豆蔻年华，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就算你可以忽视，却不能不坦然面对。时光，就这样裹挟着你，不断往前走。至于回头路，想想就好，不可能实现的。

        再回到那梦境里，我看不到那吹笛者的真面目，不过，如果由我来选择的话，他只能是左曼鸿。

        是啊，除了左曼鸿，还是左曼鸿，而不会是别的人。

        从记事之日开始，他就时常出现在我眼前了。他家和我家，也就隔了数十丈远，可谓是比邻而居了。他，就是我的邻家大哥哥。有那么一天，我读到了这样的诗句：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霎时，我怔住了：这样的诗句，好像是专门为我和他而写的啊！是啊，好几年的时光里，我俩就是那形影不离的好伙伴。一起嬉戏打闹，一起捕鱼捉虾摘杨梅，一起读书习字练武功。说来惭愧，在武学上，我至今也只会几招花拳绣腿，完全上不了台面的。或许，这也只是因为，尽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说法，只是，那严寒酷暑的，取暖纳凉都唯恐不及，谁还有心去下苦功夫呢？

        然而，真要说起孩子时候的事情来，我却又有点茫然了：那种时候，那些事情，不是平淡至极吗？那“耳鬓厮磨”“两小无猜”之类的词语，不是已足以概括了吗？果真如此，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思来想去，我甚至要怀疑：这样的童年生涯，我真的就经历过吗？或者说，这样的日子，近乎来无影去无踪，倒有点像梦境了。

        不过，再怎么说，好几个月之前的那件事情，我还是会时时记起的。

        嗯，那是去年盛夏里的事情了。

        骄阳似火，暑气逼人。

        午饭之后，拿了张椅子，我斜躺在自己家的屋檐下。

        稍稍偏西的太阳，将院子里的这一片天地，照得亮堂堂的。甚至，有点刺眼了。偏西一侧的那几棵大树，那树叶也有点蔫了，卷了起来。是啊，这样炽热的阳光，还是少去招惹为妙。正午之前的蝉声，原本也有点如雷贯耳的感觉。然而，到了这一刻，那些知了们，也像商量好似的：避一避这大火球的风头吧，再过几个时辰，再叫也不迟。于是，刺向我耳膜的蝉声，还真的减弱了些。

        这样一个午后，任谁见了，都会摇摇头的了。如果没有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最好就不要再外出了！

        然而，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之后，我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到山上去，去摘一下杨梅，那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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