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嫌猜

狂风暴雨之中，一个仅容两人暂时避雨的小山洞。

        雨景也算惊艳，看的时间久了，也难免厌倦。更何况，大雨接着风势，不时扑向这山洞的石壁，大有长驱直入之势。

        “左大哥，”带着一丝歉意，我开言道，“真，真有点对不起了——”

        “婕妤，你，你说的是哪里话？”左曼鸿不解地问道。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来，这一刻，你就可以待在家里了——”

        “婕妤，既然你有心要来，我陪着你到这儿，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你再这样说，就太见外了。”

        “左，左大哥，你，你真好！”静默片刻之后，我冲口而出。

        “婕妤，你，你一向就是我的小妹子——”左曼鸿说着，拉住了我的左手。

        以前，我和他，时常也会玩一些过家家的游戏。游戏之中，牵牵手之类的，也是难免的。只是，在这样一个风雨大作的傍晚，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浪涛般拍打着我心头的堤岸。而我的掌心，分明也感受到了另一种气流：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热不定的。打个不太得体的比方，简直就像是打摆子了。不难想象，这一瞬间，他的心头，就像那惊涛骇浪之中的一片孤帆！这一切，就像那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放，快放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厉声呵斥道。

        “婕妤，你，你——”带着一丝讪笑，左曼鸿松开了我的那只手儿。

        看得出来，尽管很不情愿，然而，在“怒目金刚”面前，他也只能照办了。

        将近一年后，在这样一个风雨凄迷的暮春的夜晚，我又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风雨大作的傍晚，我也稍稍懂点事了，不再是那个懵懂女童了。

        或许，想到此举有轻薄之嫌，我有点恼羞成怒了。而他呢，在那一瞬间，会不会觉得我有点陌生呢？不管怎么样，我们都隐隐意识到，“两小无嫌猜”的日子，其实是一去不复返了。至于以后怎么样，我和他，都是说不清楚的。我们清楚的是，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既然男女有别，保持一定的距离，倒是天经地义的了。

        再大的风雨，总有停下来的时候。返回的路上，我们只是默默地走着，言语之间的交流，微乎其微。

        原本我以为，这样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然而，事情似乎又没那么简单。从那以后，两个人之间，不知是隔了什么似的：高墙，鸿沟，天河……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然而，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和他，很少主动来往了。说起来，就像那熟悉的陌生人！这样说来，在那样的一个时刻，会不会是我想多了呢？

        这几天，阴雨绵绵的，到外面走走，已然成为一种奢望。原本也可以练一下女红的，只是，那只绣了一小半的鸳鸯，鸳鸯颈部的那一颗“红豆”，又意味着什么呢？不想自欺欺人的话，我似乎应该承认，我正想着他。

        而好几天之前，那只见到背影的黎公子和翠娥姐，似乎又是在提醒我：其实，恋情未必就是洪水猛兽。

        那么，明天，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跟左曼鸿好好地交流几句呢？

        只是，类似的想法，以前就没出现过吗？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似乎也不太多，就算等来了这样的机会，一时却又“顾左右而言他”起来。于是，嗟叹、后悔之际，就只能寄希望于下一次了。

        又或许，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和他，也只是闹个小别扭而已。如果人家早就淡忘了，放下了，依旧跟从前一样。而我呢，依然翻来覆去的左思右想，岂不是自作多情，自己为难自己？“冰释前嫌”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多，一个眼神，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就足够了。左曼鸿这家伙，多吃了一两年的米饭，既然也就装出老成、持重的样子，不再轻易敞开心扉了。就说这一刻吧，如果人家早就酣然入梦，我却在这儿辗转反侧，又何苦呢？

        既然是这样，我也要学会放下，学会释然，学会心平气和地过好每一天。

        其实，今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再怎么样，都要先休息一下，才能迎来新的一天。认真说起来，就是那梦乡，也是有门槛的。对于这一点，那些彻夜难眠的人，最有发言权。放下，一切都放下，什么都不想，心无杂念，那梦里，什么都会有的。左曼鸿，“两小无嫌猜”的故事，故事里的他和我……

        赵婕妤家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集镇。说起这集镇嘛，自然远不如那些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不过，相比于那些偏僻的小村子，又稍微热闹一些。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可以赶集的地方。

        就是在这样一个小集镇上，赵婕妤一天天地长大了；与此同时，她也习惯于用一个集镇小女儿的视角，来观察、打量、体会、认识着这个世界。她的父亲赵志平，除了庄稼活儿，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跑生意做小买卖上。这样一来，日常生活之中，她见到父亲的机会，倒不是太多。平日里，她就跟娘亲王氏相依为命。在娘亲的抚养、教育下，走过了自己的孩提时代。对于娘亲王氏，这几年，赵婕妤时常这样想：这“王氏”嘛，其实并不是名字，也只是某种称呼而已。她只是表明，娘亲出嫁前，是一户姓王人家的女儿。还有，对于那些已婚女子，有些人习惯于夫家娘家一起称呼，什么“张王氏”“胡徐氏”“范宋氏”……这哪里是称呼人，分明是摆百家姓嘛。相比之下，我赵婕妤，有姓有名的，自有高明之处。当然，什么什么氏，说到底也只是一种称呼，习惯了就好。或许，娘亲也是有闺名或官名的，只是用不上，也就不为人们所熟知了。而另一方面，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懒得去刨根问底。当然，我也可以这样宽慰自己，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人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再好听的“尊姓大名”，也就是挂在嘴边的一声称呼而已。

        转眼间，就到了初夏时节。

        这天下午，赵婕妤发现，娘亲王氏做晚饭的时间，比平时稍早了些。而且，那菜肴，也比平时要丰盛，尤其是那一道“乌鸡莲藕汤”，更是有了点久违的感觉。当然，她最高兴的还是，一向早出晚归，甚至是三五天不见面的爹爹，这次回家的时间，也比以前提前了。

        吃饭的时候，赵婕妤甚是高兴，胃口也比平时要好一些。然而，她很快就注意到，平时还有说有笑的爹娘，在这也夜晚的餐桌旁，一脸的凝重。如果说太忙太累了，只顾着埋头吃饭，那也就罢了。然而，赵婕妤却又很吃惊地发现，其实，爹爹和娘亲，也有着眼神上的交流；特别是，有好几次，爹爹的嘴唇翕动着，明明就要开口说话了，却又强忍住，又变成了扒饭喝汤的动作。这其中，又有何蹊跷呢？

        “算了吧，”赵婕妤暗自思忖道，“明明有话，为何又偏偏不说呢？不说出口，就等着我猜哑谜？算了吧，先专心吃饭，真的有话说，爹娘迟早会开口的——”

        把心一横之后，赵婕妤就拿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吃着饭。

        赵志平看了王氏一眼，意示征询。

        王氏稍稍点了点头，那神情似乎是说，可以了，该说的话，总是要说出口的。

        其实，赵婕妤一直在用余光观察、揣度着爹娘。当然，揣度得对不对、准不准，她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果然，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之后，赵志平开口了：“哦，婕妤——”

        “爹，我听着。”由于爹爹只说了半句话，因此，赵婕妤的回应，还是颇为谨慎的。

        先是皱了一下眉头，等到那眉头稍稍舒展之时，赵志平这样说道：“婕妤啊，你说说看，这几年，爹和你娘亲，对你怎么样呢？”

        就像是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赵婕妤一下惊愕不已：爹爹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这，这是什么意思呢？哦，在我的印象里，那些做父亲的，很少这样对女儿说话的。是啊，刚开始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此刻看来，我当时的直觉，还是有道理的。哦，对了，爹娘事先沟通过的。大概，他们觉得，我大一点了，如果不多加注意，有可能会走弯路。比如说，怎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不体谅父母，不懂得感恩……因此，这其实是在试我，也是在提醒我——

        “爹娘，爹娘对女儿，”赵婕妤试着这样回答，“一向都是不错的——”

        由于担心自己说得不靠谱，她就边说边望着爹爹。

        这一次，她看得很清楚，赵志平勉强点了点头，接着示意，继续往下说吧。

        赵婕妤心头一怔：如果爹爹就此接过话，似乎还好办一点。让我接着往下说，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这一瞬间，她倒是尴尬起来了。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她拿过汤勺，把汤勺伸向那一碗乌鸡莲藕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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