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chapter2

        “代达罗斯之子站在弥诺斯的山崖上，他挥舞精巧的翅膀，逆着西风翱翔，他穿梭在白云的海洋，想要冲上天堂，拥抱火热而伟大的太阳……”

        晦暗的曲径中，米罗挥舞他的匕首劈开挡道的荆棘，顺着望不见远方的道路行走，就能到达世界的深渊塔尔塔洛斯。

        他用敞亮的歌声驱散粘稠的雾气，高唱着那路过雅典的吟游诗人所留下的诗，“他终于尝到太阳的滚烫，如岩浆灌满他的胸膛，他的羽翼融化在云的故乡，他推开风坠入汪洋……”

        米罗又看见那巨大的由树木织成的门，他牵动悬挂的藤蔓，咳了两声，“我是来自雅典的米罗，波戈特耶的后人，我为寻访看守深渊大门的神灵而来。”

        大门毫无动静，但被他牵住的藤蔓却如赋生般卷曲攀上高大的树木掩藏在云雾中的顶端，不久带回了一个盖着白布的箩筐下来，但没有苹果。

        “好吧好吧，就当作我给神灵的礼物了。”米罗接过箩筐，毕竟布还要还给艾欧里亚。他叩响树干，“卡妙？我知道你会在的。”

        四周静悄悄，片刻后几根大小不一的藤蔓忽然曲卷纠结在一起，逐渐织成一个人形。伴随着浓重白雾的汇集，这树木创造的人躯变得鲜活生动，甚至完全具有了那名叫“卡妙”的神灵的模样。

        米罗注视这神异场景的全部，他惊异地看过卡妙酒红的发丝，“这是神的力量吗？你是树？”

        “不。”卡妙把垂落的发丝撩到身后，让米罗的注意力从上面挪开，“我仍在塔尔塔洛斯内，这是我以灵魂附着的身躯。”

        米罗顿悟般地点点头，“苹果味道怎样？”

        “……不怎么样。”卡妙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箩筐，“太酸。”

        米罗大笑，“那就对了，那是拿来榨汁的。”

        “……无聊。”卡妙转过身，手抵在树干上，手指末梢显露树木的纹理，仿佛将要融化为树木的一部分。

        “等一下！”米罗拉住他，“我不熟悉塔尔塔洛斯周边的路，你能带我走走吗？”

        卡妙抬眼，眼睫的阴影下的瞳眸注视他的面庞，目光不大友好，显然是不信这面不红心不跳的年轻人的话。

        米罗被他盯得别开眼去，“不能吗……”

        “我是塔尔塔洛斯的看守者。”卡妙靠在树干上，身体逐渐失去皮肤的柔软，身体化作一把死气沉沉的藤蔓。

        四周的声响失去，面前只有坚固的深渊大门，米罗捡起一根细瘦干瘪的枯藤裹进白布里，从崖底的塔尔塔洛斯回去。

        雅典城郊并没有很多人烟，米罗一眼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坐在石头上摆弄长笛的吟游诗人——这就是那个写下伊卡洛斯诗歌的诗人，艾亚哥斯，只是在雅典歇脚。

        他吹了个急促滑转的短音，遥遥挥起他的长笛，“米罗，你很适合今天的阳光。”

        “艾亚哥斯？你这就要走了吗？”米罗递给他一颗路上摘来的野果，“不在雅典多留一段日子？”

        艾亚哥斯笑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望你们，但现在，纯净而美丽的那位少女将指引我去到新的土地。”

        米罗把白布收好，把整个箩筐和野果都塞给了他，“祝你快乐，愿神明庇佑你的旅程。”

        这即将奔赴旅途的诗人不幸吃到了一颗混在其中的酸果子，他咬住舌头压住这该死的酸，与他随处结识的友人道别。

        米罗送别他，回到雅典城中。

        这会儿雅典的年轻人大都聚集在爱琴海旁，因为国王组织了一批富有勇气与力量的青年前往爱琴海的更东方，一些尚未探索的地方，由雅典年轻的英雄艾俄罗斯带队。大家都在岸边为他们送上祝福。

        米罗挤到人群前端，看见穆递给艾俄罗斯一段橄榄枝，而艾俄罗斯的弟弟艾欧里亚扑在他身上，握着哥哥的手喊着祝福话语。甚至一手操办这件事的雅典的长老，那已经走过数十传奇岁月依然不显老态的男人也来到岸边，将曾经庇佑过他们的护身符戴在艾俄罗斯颈脖上。

        乐者甚至拨弄竖琴唱道：“我们的英雄即将远帆，风助力他们一往无前，他们与雅典不朽的荣耀同在。”

        “艾俄罗斯！”米罗对他高呼，“我们的英雄！愿你如阿耳戈的勇士们光荣归来！”

        “我会的。”艾俄罗斯——这位素来不出狂言的英雄笃定道，“我将带着远方的信物回到雅典。”

        洁白的船帆扬起，人们挥手目送他们的勇士登船离开海岸，在爱琴海碧蓝的波涛中远去。

        “米罗。”穆在人群散开后找到他，“你有空和我一起去神庙吗？我想我找到了关于你所说的那位神灵的记录。”

        雅典娜神庙收藏古迹的偏殿中，穆引领米罗走到一块陈旧残破的石碑前，他拂去厚重的灰尘，描摩出模糊残损的刀刻痕迹。

        那应当是很久以前的旧东西了，上面图画居多而文字稀少零散，只能拼凑出一些意思。

        穆指着第一幅图画，“这是说，自严寒的极北诞生的水泽神灵，名为‘卡妙’。他受到极北万物的恩泽，却也不堪漫长的严寒，于是他设计取得了阿波罗的火星，想要融化极北的冰雪，却引发了一场大洪水，死伤无数。万神之王宙斯让他忏悔他的罪过，将他发配深渊塔尔塔洛斯，看守神明的敌人，永远不能离开。”

        米罗蹲在石碑前，搓落上面的灰尘，勾勒简单笔划的卡妙的身形，“塔尔塔洛斯……是怎样的地方呢？”

        作为一名称职的祭司，穆当然会解决女神雅典娜的信奉者在她的神庙中发出的疑问，“那是地狱的本真，诸神流放罪恶的地方。被囚禁在塔尔塔洛斯三重铜门之后的罪人永远无法企及神山的光芒，那是冰冷、黑暗、无底、孤独的深渊。”

        “冰冷黑暗的深渊……”米罗的声音轻微接近喃喃自语，他凝视了石碑一会儿便站起来，“穆，谢谢你的解答。”

        穆轻笑，“能解答你的疑惑是好事，不管你想做什么，祝你顺利。”

        离开神庙，米罗回到雅典的他自己的家，那仅仅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而已，再多就是一些依照他的喜好摆放的摆设，一只黄金蝎子或者一把长剑，那是他光荣的先祖流传下来的。

        这空旷的屋里因为他喜爱阳光而大敞着窗口，他沐浴希腊午后温和的阳光下，却把自己的半身藏进了阴影里。

        阳光背面的阴暗是卡妙长久以来一直忍受的地方，对于他们凡人而言，黑暗是使人敬惧远离的，凡人甚至为争夺温暖的阳光杀戮斗争，让自己几十年的生命能够沐浴温暖。

        可是他要在冰冷黑暗的深渊里忍受无尽岁月，神灵永恒的生命成了他的桎梏，他在无数个不见天光的日夜里，究竟如何度过？

        石碑上的身形浮现在米罗脑海中，他应该知道卡妙是多么向往阳光，背阳的极北之地生长出有火焰般长发的神灵。

        米罗撞开大门，从门后扯下一个箩筐跑向城西，那里的山腰上有阿芙罗狄忒神庙，神庙的祭司种了满山腰的玫瑰。

        他以供奉神明的虔诚走进神庙的大门，呼唤祭司的名字，“阿布罗狄？你在吗？”

        神庙中多是来祭拜的女人，他的声音分外明显，而在阿芙罗狄忒美丽雕琢的神像下被人环簇的一位——那是很轻易会被认作女性的男祭司，是阿芙罗狄忒与情人生下的儿子的后人，他生而有着罕见而能与日月争辉的美貌，得以在先祖的神庙担任祭司。他自人群中走出，对米罗皱眉，“米罗，不要在女神的领域大呼小叫。”

        “真抱歉！我会向爱与美丽化身的女神赔罪的，但现在我找你有事。”他把阿布罗狄拉到一边，“可以给我一束玫瑰吗？”

        “玫瑰？”阿布罗狄以一朵玫瑰抵在唇前，他用那征服了无数青春少年少女的笑容盖过了玫瑰的艳丽，“你是说，你想要一束受到阿芙罗狄忒赐福的玫瑰吗？”

        “当然！我可以用果园最好的苹果来供奉女神，为了得到这束玫瑰。”

        阿布罗狄撩动米罗的衣摆，“跟我来。”

        这阿芙罗狄忒的祭司显然有着与他供奉的女神类近的情趣，他在神庙周边三方都种满了玫瑰，颜色错杂，在灿烂的阳光下盛放。

        阿布罗狄在米罗的箩筐里放下一把剪子，“去吧，记得把苹果送来。”

        米罗走进花田，在身旁一簇簇娇花之中剪下一枝白玫瑰，不够红玫瑰冶艳，却有清素的芬芳，尤其被太阳镀上一层淡金的边沿。

        他觉得这玫瑰才适合他所希望赠与的那个神灵，他要用这样的一束纯白的玫瑰，送到漆黑的塔尔塔洛斯去。

        “米罗，”阿布罗狄站在花田外，似笑非笑地看他，“这束玫瑰将要属于谁呢？苹果园的小米罗也有了心爱的少年或者姑娘吗？”

        “不是！”米罗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红，“不是姑娘……或者少年。”

        “好好，自然你说不是就不是。”阿布罗狄捻着一枝玫瑰走回神庙，在门槛外回头，对米罗眨了下眼，“如果这玫瑰有用的话，可要来阿芙罗狄忒的神像前还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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