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苏桐对周建安是有偏见的，他看出周建安与母亲之间的暗流涌动。

        这种偏见在接下来半个月不得不扭转，周建安来的当天，母亲进了医院，方港市人民医院，全国最好的肿瘤科之一，主治医生苏桐曾在百度百科中看过无数次，出诊费加治疗费对于苏家来说是天文数字。

        他们住在一间单人病房里，窗明几净，早醒的窗外会有鸟叫声，枝丫干枯，苏桐疑心它们怎么不去暖和点的地方过冬，细看之下，嫩芽外冒，原来已经快春天了，苏桐的行军床也从出租屋搬到了病房，母亲拗不过他。

        周建安每天都会来，有时候是早上，大部分时候是吃晚饭的时候，有时候带一束花，大部分时候带些吃的，母亲吃不下，那是对苏桐的无言讨好。

        他一来苏桐就往外跑，住院部三栋楼，中心一座小花园，常有护士推着轮椅带病人逛，苏桐找到一口喷池，里面居然有金鱼，他就蹲在边上，用手中被强塞的饼干喂鱼，看着他们争夺食物，心有戚戚。

        “我操，我就说我没看错，真是你！”

        苏桐差点没被身后的人戳得掉进喷池里，愤怒地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瞬间慌了。

        秦勉来给周诀川送温暖，没想到能看见个熟悉的背影，他小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了，医药费倒是小事，可把难得助人为乐一次的周诀川害了个惨。

        苏桐跳下喷泉，后退两步，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要是医药费，他不想开口问周建安要钱，本来就够别扭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苏桐拉不下脸伸这个手。

        于是他做了一个令秦勉意想不到的动作，扭身拔腿跑了。

        秦勉还沉迷于那天没仔细看，没想到这omega长得还不错的思想里，人就他妈的这么跑了，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

        等他想起来追，人早没影了。

        苏桐见对方没有追上来，才拄膝大口喘着粗气，喉间腥甜的铁锈味传来，他在心中暗叹怎么这么巧，这并不是贵衣男送他去的医院，想一想也对，这的医疗条件这么好，他们又不在乎钱，肯定转院过来了。

        被转院的周诀川此时正在秦勉叽叽喳喳的背景音中吃他带来的晚饭，相比之下医院食堂简直不是人吃的。

        “然后他就跑了，一句话都不说，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我算是见识了”秦勉察觉到周诀川神游天外，推了他一把，“你在没在听！”

        周诀川被推到伤口，倒吸了口凉气，抬眉冷眼看他，叹了口气，“跑了就跑了吧，本来也不是为了救他。”

        秦勉原本还愧疚，听他这话直接跳脚了，“不为了救他你图啥，那孙子仗着那块没监控，还他妈好意思反咬一口告到警察局，要不是那小子跑了，死无对证，你能伤刚好点，又被你爹揍到进医院？！”

        “我爸看我不顺眼，怎么样都是要揍的。”周诀川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至于那个alpha，”他眼神变得阴鸷，“等我出去的。”

        秦勉刚刚还控诉得厉害，这会讪讪的，“你还打啊，要不找人揍他一顿得了，你要再打一架，我怕周叔叔能把你头骨盖掀了。”

        “你别管，去把我出院手续办了。”周诀川从小打架打到大，从来没吃过这种暗亏，哪有不亲手教训的道理。

        这活儿秦勉干不了，周诀川前天才抬着住进医院，这会儿去给他办出院再去打一架，他俩都能被各自的爹活扒。

        病房门关上，秦勉悄无声息地溜了。

        同一栋楼的第七层，病房门打开，周建安已经不在了，苏桐只在许多，母子二人相视一笑。

        母亲问苏桐去哪了，苏桐隐去偶遇贵衣男的片段，一一告诉母亲，还承诺等母亲病再好一点，就推下下雨喂金鱼，有一条黑金色的金鱼，喂吃食的时候特别霸道，母亲笑着说好，看向苏桐的目光拉得又长又深，仿佛要透过苏桐的现在，看到他长大成人，看到他结婚生子。

        苏桐在这样的目光下变得惶然不知所措，只眼珠的不安乱动暴露出一点心思，面上却笑得半点不显，他踟躇了一会，还是没有告诉母亲他已经分化了，这是件大事，可目前母亲的病才是大事。

        他隐隐中觉得母亲拜托了周建安什么，不是为她看病，因为周建安坚持要带母亲来医院时，母亲脸上是无奈，好像为了床前的两个男人而妥协的宠溺。

        马上就要立春的前两日又下了一场大雪，母亲那天精神难得的好，又换上长裙，这回没抹口红。

        苏桐从厕所打水出来，恰好看见周建安撒开母亲的手，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带着无措，母亲一如既往笑得温柔，她今天勉强能半靠在床头，苏桐给她洗了脸，问她要不要下去喂一喂金鱼，黑金那只被苏桐喂得有点翻肚，所以他昨天没有去。

        母亲笑着摇摇头，招手让他在身侧坐，周建安也在哪，苏桐耸耸鼻子，过去打了声招呼，坐下了。

        母亲那天精神真的特别好，苏桐才知道周叔叔原来是母亲从小长大的朋友，他们提起在余阳的旧事，提起小时候一起下河捉鱼，余阳有许多桃树李树，栽在堂前屋后，母亲说到有一次周叔叔为了给她摘一颗熟透的李子，从树上摔下来。

        苏桐看见周叔叔笑得眯起眼睛，再睁眼时眼角笑出泪花，便也跟着笑了，他知道老屋前那颗李树，也听过母亲说过老屋荒废祖宅的邻居，他还知道母亲不喜酸，确实只肯吃熟透的李子，可父亲专爱买青李，他说酸才有滋味。

        旧事一经提起没完没了，苏桐恍惚间觉得病房门口有个人影，可再一看空荡荡的，疑心自己看错了。

        周诀川捏拳砸在墙上，白墙瞬间凹下去几个点，连带周诀川的指节皮。

        病房里言笑晏晏，传出来愈发刺耳。

        周建安一早出现在他病房，周诀川还有点受宠若惊，虽然听到的是冷冰冰的训斥，他还是觉得在其中找到了一点关心，他们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反正本来就如此。

        他追出病房，其实是想跟他爸解释一下，他这回打架确实事出有因，不，他每回打架都有，只是宁愿被打一顿，也不想跟他爸解释，但是谁让他爸来看他了呢，好吧，那他就屈尊解释一回吧。

        谁料他爸这么快，接个电话出门的功夫，已经进电梯了，本来周诀川想算了，下次再说一样的，如果他爸还来看他的话。

        可电梯偏偏是往上走的，周诀川难得有好奇心，看好电梯停的楼层，也跟着上去，魔怔一样一间病房一间病房找。

        他应该冲进去质问周建安的，可那一瞬间，居然被一种很奇怪的心思所指导，仿佛病房里一派和煦的三人才是一家三口，那样发自内心的微笑，从他出生到现在的十七年，从来没在周建安脸上见到过。

        自周诀川记事起，母亲总是歇斯底里，父亲回家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候习惯性沉默。

        他无法原谅自己那一刻心中所想，他甚至有点嫉妒那个笑容灿烂的男孩，床上躺着的女人如此温柔，绝不会上一瞬还抱着人唱歌讲故事，下一瞬就绝望地哭喊。

        那样的女人，就算哭喊时打的巴掌，都应该是轻柔的。

        所以周诀川没有进去，他径直进了电梯，走出医院，雪踩在鞋底，发出闷吱声，他不觉得冷。

        找到那个alpha是很简单的事情，这回再没有omega分化，他要那个alpha连爬着去报警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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