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荒原之征:聪明人

天亮的时候，肖侃被告知，他人已经可以走了。

        他无暇多问，心想大概是昨晚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便松了松被绑一夜的筋骨，要起身离开。

        贺长霄在一旁疯狂给他使眼色，嘴巴里还在不停的小声巴巴。

        “让你进云阳军做骑军统领，游击将军怎样？？”

        “只要你跟着我混，将来保管封侯拜相…………”

        肖侃并不想理他，自昨晚他和布尔泰说完那些话后，这家伙先是竖起一个大拇指直夸他比自己还会泡妞，继而又对肖侃的那番话进行了一番评头论足。

        贺长霄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将门子弟，殿试状元，讲起话来有理有据，逻辑性强，可信度高。

        用他的话来说，荒原就算没有大周王朝介入，一样每年都要死很多人。

        “荒原的地就这么贫瘠，除了少数肥沃的草场能放牧外，哪里养的活那么多人，人是要吃粮食的，荒原的的地大部分连草都不长，光凭吃羊，人口永远上不去。”

        人口上不去，牧民却不懂这些，使劲的生，越生越多，越多越养不活，最后只好去抢别的部落的了。

        荒原上的战争就是因为吃不饱引起的，荒原攻打大周的战争也是因为他们打自己人还吃不饱而引起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字，吃。

        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贺长霄给出的答案非常简单易懂，杀与征服。

        把人口杀到能够吃饱的数量，用大周军征服荒原，然后委派官员去治理这些地方。

        贺长霄对他们大周官员的水平还是很自负的，用他的话来说，叫教化蛮民，使其知礼仪，懂廉耻，勤耕牧。

        “只要我大周一统荒原，不需要过几年光景，苍狼荒原就能从荒芜中复苏元气，再过几代，甚至能衣食无忧，丰草足水。”

        “你这道理讲的还挺不错，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肖侃评价道。

        “那兄台既然觉得有道理，何不…………”贺长霄见肖侃赞同他的想法，正要顺着他的逻辑思维继续往下引，想要顺势劝服肖侃帮助自己。

        肖侃却摇头道：“不过你这方法弊病却也太多。”

        “如何多了？”

        “第一点，荒原和云阳军镇大战，要死多少人？”

        “战争总避免不了死人，再说，以一代人之牺牲来换取百世之……”

        “抱歉，我可没有这么舍己为人的高尚想法”肖侃果断冷声打断了他。

        这次不遏制住云阳军镇攻势，一旦荒原被征服，大周转过头来就会清剿躲在深山中的他，查除潜伏在军中的百香教教徒，到时候以他区区一万人口的乡野小村去和几十万大军的云阳军镇干，拿什么干？

        投降？他肖侃上辈子枪林弹雨的都没有投，这次凭什么？

        因此从个人利益上来看，肖侃实际上是与苍狼荒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杀人者总喜欢说，杀死你会造福许多许多人，抱歉，我看不到，我也不想看到，就算看到了我也不想死，我既活在这世上，便有活下去的权利，若不给，便只能拼命。”

        肖侃盯着贺长霄的眼眸冷冷说道，他忽然一笑：“还是说我犯了你们大周的什么法么，一个乡村农夫，要被无缘无故的关在牢里杀死？”

        “…………”贺长霄并不知道肖侃的过去，不过看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也没有作声。

        “第二点，凭你们大周的政体，根本做不到什么牺牲一代人的性命去造福百世的后代。”

        “能说说理由吗？”这次贺长霄没有反驳，反倒抬起头兴致勃勃的看着肖侃，尽管他也没听懂‘政体’是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要讲起来太过复杂，但是我可以从几个简单方面来给你说明一下。”

        “其一，大周是封建政体，封建政体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人亡政息。”

        人亡政息，这是封建集权最大的弊病，一个皇帝驾崩了，上台的新政权立马换上一个完全不同的施政政策。

        就好比这苍狼荒原，如今被贺闵征服了，贺闵能对荒原百姓好，可是贺闵七十了，他能活几年，若他死，新上台的云阳世子真能秉持这些惠民政策吗？更有甚者，朝廷可能会直接派人来与云阳军镇争夺权力，到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其二，周王朝这次出征荒原，真正是为百姓着想的能有几人？”

        皇帝为统一的名声，百官为定策之功，士大夫为清誉，商贾为财富，将领，士兵为军功，只有平民。

        只有平民是想着活命。

        肖侃无比讽刺的看着贺长霄，而也在这一刻，贺长霄知道他无法劝服肖侃了。

        他劝说肖侃的逻辑线是从：大周征服苍狼荒原是为荒原百姓好的这个视角出发的。

        而肖侃却告诉他，大周几乎没有人在为平民考虑！

        那么就算这场战争在客观上加速了大周的统一，又怎样呢？

        这群人只会在庆功之后换上一副脸面，继续鱼肉百姓罢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贺长霄在黑暗中低下头，苦涩的笑道：“所以，你就打算来阻止这场战争？”

        “你阻止不了的。”

        “我在为自己挣命，人为了活命，不讲可能性。”

        肖侃说道。

        有的时候肖侃自己也会想，如果他重生以来不是一个边疆的平民，自己也没被抓进牢里面临死亡，他到底会不会奋起反抗？

        也许也会想着去加入大周军，在这场必胜的战争中蹂躏蹂躏蛮民，靠这军功混吃一辈子吧。

        但生活从来没有他选择，前世一样，重生也一样，所以还是拼吧！

        无视贺长霄的利诱，肖侃起身往外走去，快要出马棚的时候，背后那个年轻人的声音突然狠戾起来。

        “等一下！你就算真要走，也带我一起走，我是云阳军镇的二公子，多少你用的上的！”

        肖侃脚步一顿，在这句话冒出来之前，他本想瞅准机会杀了贺长霄的。

        “用得上？”趁着不远处的那个臭壮老娘们打盹，肖侃转头横视他。

        “当然！你是聪明人，道理讲起来一堆一堆的，连太学院那几个老书袋都没你能扯……横竖两边都是绑架，我更愿意被你绑！！”

        贺长霄是这样说的，至少在他看来要是被屋里那三个蛮族娘们带走，最后的结局保准是十死无生，被肖侃绑走却不一定，肖侃很理智，会思考，讲道理，懂得权衡利弊。

        这是文明绑匪与文盲绑匪的区别。

        贺长霄继续说道：“你绑着我用途可大着呢！适当时机我可以帮你混进云阳军，帮你捣乱，还能帮你收买笼络一批人，甚至可以带你接近我哥，我爹！总之…………”

        贺长霄飞快的说着，在这瞬间他要把自己对肖侃所有能够利用的利用价值都讲出来，只有这样，才能让面前这个冷血的男人心动。

        肖侃确实心动了，他看着贺长霄这个家伙，看他肆无忌惮出卖自己的国人，族人，心腹，朋友，家人，而他所需要的仅是一个活命的可能。

        在这瞬间他忽然想起前世的一句俚语。

        宁我负天下人，毋宁天下人负我。

        这是个六亲不认的聪明人。

        跟这样的聪明人博弈，最为危险。

        肖侃在这瞬间杀心大起，却在转眼间就压了下去。

        他将贺长霄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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