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十五章：莫失莫忘待相逢，问心问月捋情思（一）

依然是司沐与“司命”离开的那个早晨，帮主带着夫人有说有笑地推开茶楼的大门，结果刚进门就看到眼睛哭得红肿，但现下已不再流泪的温默抱着收拾好的包裹要往出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帮主还是本能地觉察到温默的不对劲，根据他对温默的了解，这不是她平时要出远门或者正常要出门逛逛的状态，更像是收拾好了行囊打算一去不复返的样子。

        他急忙将温默拦下，温默却像是铁了心要走一样，拼命地挣扎着。

        夫人见情况不对，连忙走上前去，开口说：

        “默儿你先冷静一点，先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她握住温默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安抚着，“就算是无论如何都要走，至少收拾好心情和装扮再出发也不迟啊？你这样跌跌撞撞地出门，让我们怎么能放心呢？”

        温默在夫人温柔的安慰中总算放弃了挣扎，她从包袱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仍是一头雾水的帮主，声音哽咽着对着面前的两人说道：

        “对不起。”

        帮主接过信封，上面写着：“温姐姐亲启”字体有点陌生，字迹很工整，但是又有点过于一笔一划了，像是孩童在学堂里刚刚学会写字时照着什么东西描下来的一样。

        这是灵阳的笔迹。

        他看向温默，问：“这不是给你的信么？我可以打开看么？”

        温默没说话，只是把头偏向一边，轻轻点了点。

        帮主打开信封，快速浏览着这封信的内容，其内容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讲述的是一段回忆：

        大概就是，在温默小时候跟着爷爷游历的时候，背着爷爷偷偷顺路救了个她爷爷不让救的，滚落山崖，差点儿一命呜呼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一直想着要报恩，于是从比蜀地更靠南边的南沼一路向北，总算是在长乐城里闲逛时找到了正在帮帮派收人的温默，于是欣然入帮的事情。

        “不过，也许温姐姐你一路救的人比较多吧，可能也不记得这件事了。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你们如国不是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更何况你救了我一命呢。”

        她在信中如是说道。

        第二个部分是写信的人的坦白：

        她为隐瞒自己的身份的事情感到很抱歉，从接触温默等人开始，她的面孔和名字就都是经过伪装的，比如说：她说自己叫灵阳，但实际上，她叫荒阴，灵蛊族的前任圣女，荒阴。

        她隐瞒身份不是为了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担心报上自己原来的名字和灵蛊族的身份会让大家害怕她，再加上，她原本的脸上有一块儿蛊印，她一直觉得，那不太好看，更何况，她已经脱离族群有一段时间了，报个前任圣女的名头，不尴不尬的。

        前些年，人们从如国前往蜀地尚且不易，再往南边就更不用说了，南沼这个地方更是连听说过的人都没几个，大部分知道有这个地方的人也只是在话本中的传奇故事里对它略知一二。

        如果说蜀地在寻常人眼中往往是世外桃源，是人杰地灵、盛产精怪的仙人居所，那么南沼就是片不毛之地，是个鬼气森森、毒虫遍地的鬼地方。

        这也就造成了，在世人眼中，从蜀地来的都是仙人，是宝贝，从南沼来的都是巫师，是坏蛋。

        既然她曾经是圣女，为了寻人离开族人的领地对她来说就绝非易事。

        更何况，圣女这个名号听上去好听，实际上她明白，所谓圣女不过是这一代里与蛊母适应性最好的女孩子罢了，长老们对她的照顾，族人们对她的崇拜，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利用她，把她当做一件盛放蛊母的器皿而已。

        当她无数次逃跑失败后，有一个人找上了她，并且施予帮助，这个人，就是陈淇源。

        荒阴并不知道陈淇源在如国的所作所为，对方也只是说会帮她出来，没有提需要什么报酬，年少天真的她就单纯地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和温默一样的好人。

        直到出来后，对方也一直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只是派人来告诉她说需要向她收取“她必须无条件答应帮忙办的三件事”来作为回报，到那时，她还觉得这是应该的，反正就三件，她甚至还傻傻地觉得似乎挺赚的。

        第一件事，是对方向她求了一份“噬心蛊”；第二件事，就是要她用她的蛊虫保证一位老者的身体，尸身不腐。

        而这位老者，就是温默的爷爷。

        她本不知道那位老者的身份，直到昨天下午，她照例顺路在陈府后面不远处的一个荒废的民宅里确认完老者尸体的状况后，沿路走到陈府后门时听到了门内传出的温默与瞬影的争执。

        那句“把我爷爷的尸身还给我。”让她的心里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知道陈淇源保留的尸体，只有那名老者一个。

        “我当时还抱有一丝侥幸，毕竟，只是听到了声音，没准儿只是说话那个人的声音和你很像呢？”

        她这样写着，笔迹线条有点发颤。随后，看到从门里走出来的真的就是温默时，她彻底确定了那名老者的身份：

        “我真的很抱歉，我本来以为我在你身边之后能一直照顾你，帮你做些事情，让你总是能开开心心的。我刚进帮时总是看你偶尔会露出有些忧愁的神色，就想了各种办法想要让你不要难过，还因为我做的食物可以让你不那么不开心了而沾沾自喜，却不想，我居然是造成你被陈淇源禁锢的原因之一。害你陷入两难，害你去做了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原来一切都怪我，是我，在助纣为虐啊……”

        后面的两行字像是沾了水而有点模糊，内容以及辨认不出来了，大概是被谁的眼泪打湿了。

        “幸好，我的易容术还算过关，陈淇源出来的时候没认出来我，大概是把我当成帮里的一个小喽啰了吧，不过也挺好的，能有幸跟你当一次‘同党’我还挺开心的。不过，我到底该算是哪一边的‘叛徒’呢？哦，对了，说到这里了，等你看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走了，可能还得麻烦你帮我跟封大将和那个新来的小家伙说声抱歉了，当时的情况我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说了他俩大概关系很好这种事情出去，本来想着应该这种事情无足轻重的，但是看陈淇源那个家伙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可能是又在盘算什么坏事了，提醒他们最近要小心吧。”

        信的第三部分是一段充满不舍的告别以及一段提醒。

        她说，她也许不是陈淇源拉拢的唯一一个异邦人，不知不觉间成为他的爪牙的应该也不是只有她一个。

        她在信的结尾说：

        “不好意思呀，温姐姐，给你惹了麻烦，不过，以后不会了，我知道你只是想要让你爷爷入土为安，这一点，我会帮你做到的，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再听陈淇源指挥了，让那俩疯子自个儿玩自个儿的吧。

        “可惜我答应他的三件事还没做完，要是还跟着你们，我担心他之后有一天会让我做些对你们不利的事儿，我既然已经答应他了，就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否则就是不守信义，更何况我当时还将自己的命蛊也傻傻地交给了他，所以，我还是离你们远一点好了。

        “如果帮主和封大将问起来，你就说那个泄密的叛徒是我好啦，我畏罪潜逃，嗯，就是这样，挺好的，我知道你不舍得离开这里，那就留下吧，帮里的大家都是好人，你会过得很开心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能得到你们原谅，如果有幸你们以后在某个街口遇上我了，如果你们还能认出来我，那就再叫我一声‘灵阳’吧，只要我听到了，我一定会跟你们回去的。我很喜欢你们大家啊，尤其是你，温默姐姐，到时候一定要叫我啊。拜托了，照顾好自己，我等着，不，盼望着我们重逢那一天，直到此生终结。”

        “帮主，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没有什么资格再同您请求什么了，但是……但是我求求您，让我去把灵阳追回来吧，我做错了事情，该承担后果的人，是我，她一定还没走远……求求您，让我出去吧……”

        刚刚送走司沐躺回床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的封仪明又一次被敲门声叫到了门口，他一脸不耐烦地拉开门，正对上帮主罕见的严肃神色，脑子里的瞌睡虫一下子跑了大半。

        帮主的视线绕过他，扫到房间里打着地铺枕着姜欢的胳膊搂着姜欢的腰睡得正香的封仪景；抱着封仪景踹开身下铺好的地铺躺在地板上小声打着呼噜的姜欢，以及睡在床上正迷迷糊糊抬手去探身旁原本躺着封仪明的位置结果却扑了个空，皱皱眉毛像是要醒来的卿溪。

        “你这里，人倒是凑得挺齐。”

        帮主嘴上调侃着，语气却并不轻松，他视线下移，瞥见封仪明被纱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还隐隐透出一道暗红来的右手，咽了口口水，心里明白这个家伙估计是又不知道去哪玩了趟命，把自己伤得不轻。

        封仪明这个人，能力强是强，但是行事间一直透着一股过分的狠劲，不仅对对手狠，对自己也狠，总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冲得比谁都凶，而且处理事情的手段往往也比较极端，直接且有效，凡是他处理过的委托，大概率连善后收尾都不用。

        讲道理，能有这样一个好用的下属，作为帮主而言，空青算是捡到宝了。

        可是他并不是一个只在乎任务结果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帮派里只有利益和利用，他希望自己的帮派是有人情味的，让人有归属感的；他希望自己和帮众的关系不是上下级，而是朋友，彼此间相互信任，建立羁绊。羁绊，是这世间最牢靠的东西，是黄金百两也还不来的。

        所以他从来不强迫帮众接下违背道义或者违背自身意愿的委托。也不会让那样的委托出现在分派清单上。

        作为朋友，他不想看到有朝一日封仪明会因为杀孽过重，失去情感，变成一个只知道执行任务的机器，一旦失去了执行任务的机会和能力就会迷失方向，无所事事，最终自己走向毁灭；更不希望他会有朝一日背负上一个“嗜杀成性”的骂名，人人得而诛之。

        “出什么事了么？”封仪明没有注意到帮主再次看向他的脸时神色中掺杂的一丝担忧，语气如常，只是简单地询问着。

        帮主叹了口气，说道：“把他们都叫起来吧，开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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