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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十七章:巾帼须眉喜结缘,玉食锦衣乏无味(上)


议事堂的门中再次点起炭火,封仪景、姜欢以及被封仪景拉来的封仪明坐在钟恒对面,桌上的四只茶杯里,翠色的茶汤弥漫着袅袅热气,那热气,像是被桌面上的凝重气氛影响了一般,凝成一缕细细白雾,纠结着,艰难地向上飘去。

        “竹宴雪芽,帮主从蜀地带出来的,你且尝尝看。”

        封仪景轻咳一声,打破室内静默。

        钟恒的目光扫过姜欢,盯着面无表情的封仪明,看了一会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开口说:“小月亮,我就来咨询点儿小事儿,不用这么多人一起看着的。”

        对面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让他稍微有点不自在。

        他是很欣赏封仪景的,有勇有谋还长得好看,最重要的是,封仪景这个人很符合他对所谓的“江湖侠客”的想象,尤其符合他想象中那种在刀光剑影中冷静谋划,以一当十,伸张正义的大侠形象。

        回想起他们相遇那晚,若不是封仪景把关于粮草可能被北堀人拦截的情报传给他,估计,自家老爹和兄长清理朝中的那些吃里扒外的蛀虫,也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不用说,灭一灭北堀人欺压边民的嚣张气焰并以此事向北堀大汗施压,最终签订暂时的和平条约了。

        真要算起来,粮草被劫其实影响没那么大,如国毕竟土地肥沃,这几年风调雨顺,粮仓塞得满满当当,再出一车也不是不行,更何况,老爹对北堀人早有防备,提前把粮草车队分成两批,一批走明面上的官道,另一批走了乡间小路,大营的粮食供给是断然不可能被中断的。

        但被劫毕竟是有损失的,都是如国子民辛苦流汗种的粮食,哪有平白送给北堀人的道理?

        哪怕他明白这是为了钓出大鱼做得小小牺牲,还是会觉得心有不忿。

        他从来讨厌宫中人们的行事方式,要做点什么之前总得考虑点儿大局啊,谋略啊,利弊啊,权衡啊之类让他一听就头大的东西,束手束脚的。

        他从小就喜欢读各种讲行侠仗义的话本,向往宫外的世界,向往人潮,向往江湖,向往那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把谁留在身边,就把谁留在身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可以纵情追逐风花雪月,出身相差很多的人也能称兄道弟的江湖。

        不需要看着别人的脸色勾心斗角,猜来猜去,不用像在宫里时那样说句话都得咬文嚼字,每天都在过上元节一样,猜谜语猜个没完没了。

        好在他只是个闲散王爷,对局面影响不大,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会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仗着父王宠他,基本上能做到要啥有啥,衣食无忧,来去如风,不用像皇兄钟怜一般整天应付明枪暗箭应付得心力交瘁。这么一想好像自己还挺幸运的。

        “你们两个有感情经历的在这里陪我聊聊也就算了,你哥过来是做什么?他又没啥感情史,顺便来旁听的么?”

        钟恒抱胸,语气放缓,声音压低,试图拿出来一点身为王族的气势,本来他今天赶着过来就是打算找封仪景聊聊天,让封仪景帮他参谋一下,提点建议,毕竟他自己府上的人对他总是唯唯诺诺的,他说点什么都是对的,跟他们讨论没法儿得出来什么有参考价值的东西。

        结果,半路杀出来个姜欢非要跟着过来不说,封仪明也被拉来了,他俩身上的戾气一个比一个重,搞得气氛这么压抑,跟审问罪犯一样,这还让他怎么放心大胆地聊天啊?

        封仪明听了钟恒的话,眉毛微微一扬,眸中似有戏谑笑意地瞥了钟恒一眼,慢悠悠起身,慢悠悠拉开门,闲庭信步地走出去了。

        钟恒看着他的动向以为他是也觉得旁听不太好要离开,还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诶!你记得关一下门。”

        封仪明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不久,钟恒就远远地听到了一个轻柔又陌生的声音穿过走廊和大开的议事堂门传到他耳边:

        “明哥怎么了?你拽我做什么?诶诶诶,你慢点!”

        只见封仪明挽着一个粉面白衣自带一身公子气的青年走了进来,进来后,还体贴地关了门。

        钟恒打量了两眼这位小公子,看到那一双眼底稍有乌青的桃花眼,回想起,这个人他应该见过,貌似是无心阁刚招进来不久的新人,上次差点儿被他撞到的那个,当时隐约听到这人应该是叫个……额,什么溪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忆起来这位白衣小公子的姓名,就听见封仪明暗藏了一丝炫耀意味的声音慢悠悠响起: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恋人,卿溪。”

        封仪明特地把“我的”二字咬得很重,他站在卿溪身边,低头俯视着钟恒的方向,眯着眼,嘴角扬起一个不太能被人察觉到的弧度,那表情,像是在说:

        “你刚刚说谁没感情史?”

        一旁被封仪明莫名其妙地拉进来,刚刚还在发懵的卿溪听了封仪明的话瞬间整个人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蟹子,恰巧也就印证了,封仪明说的是实话。

        姜欢看着这场景一不小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跟合欢那晚是帮封仪明恶补了不少关于恋爱的词语没错,但,本来是让他学了之后说给卿溪听的,谁能想得到,“恋人”这个词第一次被封仪明说出来会是在这个时候,还是以这种嘚瑟的语气。

        封仪景拿着茶杯的手歪了一下,茶杯里的茶汤如他此刻的内心一样涟漪四起。

        他放下茶杯,抬手扶额。

        他哥变了,要是之前遇到这种情况他哥大概率都会是一副“你开心就好,我懒得解释”的样子,不动如山。

        他把封仪明叫过来的目的,本是为了用封仪明压制住姜欢,免得一个话不投机姜欢跟钟恒俩人直接打起来,倒也没指望封仪明能在委托中帮上什么忙,除非封仪明和钟恒俩人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几个月前钟恒唯一的贴身侍卫被调走了,他求了钟恪半天都没能如愿把他要回来,于是就发了脾气,跑合欢楼里喝了个大醉,耍着酒疯,迷迷糊糊拽着当时正在合欢楼里帮忙的封仪景的手就要把他带回王府,并再也不让他离开。

        要是那天只有封仪景在场也还好,最要命的是那天姜欢也在,当场脸就黑了,从那之后,姜欢就对钟恒格外警惕,两人一见面就火药味十足。

        想到这里,封仪景的脑海里,忍不住联想到昨晚自家哥哥的醉态,不由得在心里暗叹道:

        喝酒误事啊。

        长案对面的禧王小殿下呆住,眼睛失去光采。

        呵,连封仪明这个在他看来要单身一辈子的大冰雕都有伴儿了,他自己的心上人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心意,想到这儿,他突然有点胃疼。

        于是,场面从三个人盯着钟恒看,变成了四个人一起盯着钟恒看。

        钟恒头上有点冒汗,强装镇定地清清嗓子,他那双自带傲气长眉,此时温顺地垂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心虚地向下一看,声音有点低,嘟嘟囔囔地忸怩道:

        “我就是想说……你们这群有约会经历的人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如果要约会的话应该做什么,要注意些什么。”

        “你还没跟人约会过?”封仪景还没开口,就被姜欢抢了先,“我还以为你这个纨绔登徒子早就前任无数了。”

        他戏谑地扬起半边眉毛,看向听完了他的话正抬头瞪着他的钟恒,灿烂一笑,露出虎牙:

        “真可怜。”

        “姜欢你先别说话。”封仪景朝发着嘲讽的姜欢翻了个白眼,长案下的手偷偷朝他的大腿拧了一把,姜欢瞬间闭嘴了,不光闭嘴,嘴甚至还抿住了。

        说实话,封仪景这一拧,用的力道还真不小,疼是真的有点疼:“再多话今天就去找间客房睡吧,听到了么?”

        封仪景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好看的笑,眉眼弯如月牙儿,薄唇浅浅一勾,多好一副美人像,然而,语气却森然,姜欢抿着嘴,点头如捣蒜。

        “就是,听到没有,小月亮都说了,快点儿闭嘴吧你,废话一堆的家伙。”

        钟恒朝吃瘪的姜欢吐了吐舌头,正得意地准备端起杯子吃口茶,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毛,一抬头,发现封仪景已经把视线从姜欢那里收了回来,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殿下,您也少说两句,要是实在受不了他聒噪,不想在楼里待了,我就亲自送您回您的王府去,您看可好?”

        “诶呀,别别别,我错了,不说了,不说了。”钟恒连忙笑笑,赶紧埋头吃茶去了。

        他心里清楚,封仪景平日里要不然叫他“子恒”要不然情急一点就直接叫他大名“钟恒”,这阵儿又是“小殿下”又是“您”的,听着生分得紧,明显是封仪景故意为之,摆明了一副:“我说他废话多可以,旁人就不要多舌了”的样子,大约,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封仪景总算是把讨论从两个幼稚鬼莫名开始的攀比中拉向正轨。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约会嘛,一般来讲是要先确定好地点的,如果提出约会的是你,那么这件事就需要你来确定。提前做好准备,对方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兴趣,就找个合适的地方带过去就行。”

        “额……我不知道他会对什么地方感兴趣,怎么办?”钟恒听后有点尴尬,“带去我喜欢的地方可以么?至少我能稍微熟悉一点……”

        “也不是不行吧,长乐城里闹市区南北向的那条大路上什么样的小店都有,没准儿你熟悉的地方附近就有他也感兴趣的地方呢?顺便还能了解一下对方的喜好,也挺不错,不是么?”

        总算是搞清楚了状况的卿溪开口说:

        “一开始约会,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和他不是很熟也没什么问题,你若是真心喜欢他,日常相处间留意一下,很容易就能明白他的喜好。”

        说着,他下意识地看向封仪明的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出一个温柔弧度。

        之前那两星期和封仪明逛街的时候,一直在他身边守候的封仪明和失而复得的记忆中那个总是在照顾他的好哥哥在他脑海中逐渐重合。

        他从前总担心封仪明这么长时间已经变了,偶尔遇到和封仪明意见不合的时候也彷徨过,可封仪明展现出的喜好却和他记忆中的细枝末节一一对应了。

        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封仪明,还是他的明哥。

        不过,说到底,和记忆中的人一不一样究竟有那么重要么?

        卿溪笑着,收回看向封仪明的视线,摇摇头,暗暗腹诽了自己几句,他们没有关于彼此的记忆时不也走得很近?他不还是在长乐城的泱泱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封仪明?

        过去,现在,未来,让他动心的从来都只是那一个人罢了,并且,也只会是这一人而已。

        钟恒听了卿溪的话,头埋得更低了:“可是我们……挺熟的……应该也不算是刚刚开始约会的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钟恒透着点儿迟疑的话。

        坐在门口的封仪明看向低着头的小王爷,小王爷沮丧地点点头,封仪明打开门,门外一个面容俊朗,武官装扮的男子恭敬地半弯着腰行了个礼。

        此人的身姿极为挺拔,说不上魁梧,但非常匀称,若此时是夏天,身上衣料不像现在这么厚重,大约是能从薄衫间瞥到隆起的肌肉线条轮廓的,打眼一看就能知道这个人大约出身于军营。

        “唐突打扰,实感抱歉,末将秦夙,是来寻禧王殿下的。”

        那男子的声音很沉,中气十足,听起来格外响亮。

        被点到封号的钟恒“腾”地一下起身,循声快步上前,抬手将正在行礼的秦夙扶起来:

        “你这是提前回来了么?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看来,这位就是钟恒那位被钟恪调走的前贴身侍卫,恐怕也就是他想要约出去的那位约会对象。

        秦夙看着活蹦乱跳的钟恒像是松了一口气,眉眼中的紧绷神色褪去,带上了一抹笑意,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手炉,塞进钟恒怀里:

        “看到您一切安好,臣就放心了。”

        手炉传过一丝暖意,细细一闻还能从飘袅炉烟中分辨出一抹幽香——是钟恒最喜欢用的暖香碳。

        钟恒的笑凝在脸上,他回想起秦夙在他身边做侍卫的时候也总能精准地拿给他他喜欢的东西,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多年如一,有的时候他会恍惚间觉得秦夙可能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喜好。

        可反观他这边,他却在关于秦夙喜欢什么这个问题上,一问三不知。

        秦夙喜欢什么呢?秦夙好像什么都喜欢,也好像什么都没那么喜欢,他与秦夙相处的时间比封仪景和姜欢相处的时间短不了多少,按照卿溪的说法,他是应该能在日常生活中注意到的,然而他却并未察觉出分毫,想到这儿,他的胃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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