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逢京刺绣会（下）

“糟糕，我的丝线被人换了。”许梅娘见终试所剩时间不多，收了心思准备好好刺绣，才发现自己的丝线被人调换。

        原本线盒中整齐地码着排排丝线，统一配发的丝线有鲜嫩亮色，也有深沉暗色，想要绣出题目盛世之景，光靠一堆深色丝线怎么能绣出好的绣品，而许梅娘的亮色丝线全部不见，只剩下一堆乌青靛紫的丝线。

        “梅娘你不如去考官那里再买些丝线，许多绣娘丝线不够都去买，现在去还不晚。”苗颜听见许梅娘的声响凑到近前，见到这样的情况，忙让许梅娘去重新买丝线。

        许梅娘也不啰嗦，取了钱袋便往前头考官处去。

        “全都没有了？”许梅娘不可思议的又询问一遍，她向考官说明情况，想要重新买些丝线。

        却不曾想到，考官竟说鲜艳颜色的丝线早已被别人买光了，现下所剩也只有暗色的丝线了，许梅娘看着框子中一堆黑色褐色以及青色的丝线，缓缓醒过神来。

        她这是被人摆了一道，许梅娘想明后，晓得此时再闹没有意义，只得先别过考官，慢慢往回走。

        在路上许梅娘想过身边到底是谁将自己的丝线调换，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要说自己的绣品出风头？可明明还有苗颜和文姝，并非自己一枝独秀。

        为何偏偏只针对了自己呢？

        许梅娘一时没有头绪，可却没有时间再猜想，当务之急是现将终试的题目绣完，手头有的丝线仅仅是暗色，即便与别的绣娘去借，各自都要使用，丝线定量，谁也不阔绰，此事并不可行。

        许梅娘只能用现在所有的丝线来完成绣品，一堆暗色丝线怎样能绣出盛世家国，许梅娘皱了眉细思。

        时日如飞，一眨眼便到了终试这一日，所剩二十位绣娘们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绣出一副副绣品。

        有绣百姓安居之态，也有绣街市富足之景，苗颜想法依旧与人不同，所绣竟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孩正在啼哭，周围的父母皆是笑着围观，起先绣娘们还议论纷纷，片刻后都反应过来。

        初生的孩童便是将来的盛世，是往后的希望，若非盛世，父母怎会欢喜相迎，孩子难顺利降生。

        绣娘们想明白后，都不迭的赞叹，苗颜的点子从来都是新奇，别出心裁的。

        文姝的绣品一拿出来，就有眼尖的绣娘瞧见，惊呼出声。

        “双面绣，居然是双面绣。”

        文姝所绣居然是一幅双面绣，正面乃是文人聚首，自在于青山绿水间，席地而坐饮酒对诗，背面是一首诗词，乃是《闲适吟》之中的前两句。

        “为士幸而居盛世，住家况复在中都。虚名浮利非我有，绿水青山何处无。”一个绣娘念出诗句，在场众人俱心驰神往。

        在豫国文人的地位向来是最高的，举国认为文人乃是淡泊高雅，超脱俗世，一众学子便是挤破了头也要考取文官，搏了官声却不任官，以此明己清明之志。

        盛世之下方能有文人闲逸之态，文人隐士无意于功名利禄，隐逸之风盛行这是文姝绣品所彰显。

        寄情与青山绿水，此为文人最高境界，亦是盛世巅峰。

        文姝的双面绣引得所有绣娘围观，都只听过双面绣之名，却不知原来是这样巧妙，薄薄一层绸布，巧妙地将正反两面相结合。

        单面绣仅保持一面针脚匀密工整，可双面绣需要费许多功夫，讲究正反两面线道归整成图，所以众人看到文姝的绣品才会这样大的反应。

        许梅娘听到双面绣一词也是一愣，先前自己不晓事，只当双面绣技乃是平常，可自从因双面绣团扇惹出的风波之后，才明白双面绣这个绣技已几乎绝迹。

        这个文姝居然会双面绣，难道她与佟家有什么关系，或是识得佟师傅？

        众人看见双面绣十分新奇，可若以许梅娘的眼光来看，文姝这幅绣作并不精致，正面图案正常，可背面的诗词却是如拼凑出一般，有些潦草。

        但仅凭双面绣这一名头便可以夺得首名，许梅娘自然不会出言卖弄，只是想赛后去会会文姝，或许她知道有关佟师傅的事。

        梅娘侧目看向一旁围观的人群，韩掌柜赫然在其列，显然她对文姝的绣品并没有太多的赞赏，韩掌柜见多识广，这样粗糙的双面绣还入不得她的眼。

        韩掌柜是见过双面绣团扇的，只是她不知道，这团扇正是眼前的许梅娘所绣。

        文姝的绣品展示后，众人对许梅娘的绣作并不感兴趣了，大家都晓得再难有超越文姝这幅双面绣的绣品了。

        有几个与梅娘走得近的绣娘担心梅娘的绣作，因为许梅娘的丝线被换一事，她们都有所耳闻。

        这几个绣娘都是对许梅娘前两次绣品心含钦佩，本想在在第三轮比赛中一睹梅娘绣品的风采，如今只剩担忧。

        许梅娘对于这些都不知晓，只是淡定的将自己的绣品呈递，待许梅娘的绣作展开，几位考官及下首众人皆倒抽一口气。

        “这，这也太”一个绣娘感慨，竟想不出用什么词句来形容现在的感觉。

        许梅娘的绣作呈深暗色调，一幅绣品徐徐展开，奇峰夹道，暗土黄沙，万千豫国将士浴血奋战，以少敌多，顽强抵抗。

        面对狰狞面目的蛮夷，伤亡一片的将士们仍旧再坚持，他们有身躯残缺，也有口吐鲜血，可他们眼中仍是坚定不移。

        在场绣娘都是未经战事的闺秀，乍见这样血腥恐怖的绣品，一时没了声响，个个目露惊惧，噤若寒蝉。

        忽然一旁观赛的老妇人却拍手鼓掌，在一片寂静之中极为突兀，众人寻声望去，见妇人已是涕泪满面。

        “好！好一个盛世，若没有前方将士马革裹尸，又何来我们如今的安稳盛世，他们才是盛世之根本。”老妇人额角青筋暴起，似是想起从前，嚎啕大哭。

        一字一句，皆是泪雨，声声泣血也不过如此。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顾周边目光，高声喊道。

        “我的老头子和儿子乃至孙子，都死在了战场之上，祖孙三代啊！一个都没回来，独留我这个老婆子，是他们拿命替我们搏来的安定，如今人们安逸惯了，都忘了你们的付出。”老妇人哭的激动，一时喘不上气竟晕倒过去，有好心人上前将老妇人搀扶送医。

        而此时刺绣大会上却是异常的寂静，老妇人的话说进众人心中，先前文姝之作，文人的闲情雅致，此刻竟成了讽刺。

        文人游历山水，饮酒作乐，却不知前方将士们风餐露宿，迎敌奋进。

        豫国靡靡之风已久，数十年的安稳，让人们忘了曾经的气节。

        绣娘们的目光缓缓又落于许梅娘的绣品之上，不同于先前的骇人，此刻竟有几分蓬勃在心，即便身为女子，亦是心怀家国。

        三位考官也是相互低头议论，这次刺绣大会应由谁夺得头筹，下面的绣娘有几位已经争吵起来。

        有站文姝的，支持隐逸之士超脱，也有站许梅娘，对用血肉铸成的围墙阻拦敌人，才能有现下盛世。

        片刻前还是寂静的赛场，现下却争论不休。

        最终考官宣布，文姝喜得头筹，许梅娘次之，第三是苗颜，这三人一直以来名列前三，都是众人心知肚明的。

        可这次对于首位与次席的名次，众人却议论不绝，但考官既已下定结论，旁人也无法再说什么。

        只是这次刺绣大会的绣品，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议论。

        这些许梅娘都没在意，她这次来参赛不是仅为了名次，更多的是想让人晓得她的刺绣作坊，以此提升作坊的名声，能有更多的机会。

        刺绣大会一结束，众人便听说金润绣庄签下许梅娘刺绣作坊的绣品，有机灵的商户，也早早来寻许梅娘，一时间差点踏破门槛。

        取得头筹的文姝住处却显得有些冷清，她此时已失了往日淡然之态，手执小剪，将眼前的丝线尽数剪断，多色丝线零落掉于地面。

        “你何须这样生气？”许梅娘扶门而立，静静地看着文姝。

        “你既然知道是我将你的丝线拿走，为什么不揭穿？如今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别忘了是我取得了头筹。”文姝有些癫狂的站起身，宽大的衣袍罩在她身上，倒似束缚一般。

        “你即便不拿走丝线也会凭借双面绣取得首位，又何须去使这下作手段。”许梅娘见文姝手中的剪刀，微微后退，看着文姝的神态已然不正常，摇了摇头，她终究是太过注重名次。

        文姝站在原地，有风吹过，带起沙青长袍，瘦小的身形显露无疑。

        她眼中含泪，似笑似哭：“拿了丝线你都得了第二，如果不拿，我怎能安稳的得第一？得不了第一，我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现下她们都凑在你近前，可有谁还记得，我才是取得头筹的那个啊！”文姝丢弃手中剪刀，捂面大哭，似乎释放压抑许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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