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人已远（三）

楚静抱着上疆婆婆的尸身从天上落下，身后其余几人一次落下身形。

地面上云梦泽一众弟子纷纷跪倒，更有许多年轻女弟子哽咽抽泣。

林隐注意到孤灯老饕的面色也很难看。那是说不出的失落与惋惜，潜藏在深深的皱纹里。

此时，孤灯老饕那身明黄的衣服上沾满了毒蛇的血渍。他一手提着那天悲妖圣的法宝惊神五毒盏，一手捏着一方帕子。

孤灯老饕将”笼寒纱”交还给南宫梦，说道：”那些毒蛇已被我们除尽，这惊神五毒盏想来你们这些丫头也不喜欢，不如留给我来好好炼化吧。”

说着，他又取出一片光华黯淡的枫叶交给楚静道：”这‘知秋’已经被五毒盏给污了，需要好生炼化方可除去上面的脏东西。”

楚静颔首，伸手接过那片枫叶，睹物思人，面上顿时淌下泪来。

枫姑见师父流泪，顿时咧开嘴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正像落在滚油里的火星。

顿时，周围哭声一片，声惊鸿雁。

南宫梦蓦然喝道：”不准哭！上疆婆婆她生前光明磊落，为云梦泽杀身成仁，死得其所。如今她驾鹤西归，焉知不是婆婆得偿所愿的福分？我们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说到这里，南宫梦也已难成语，眼中热泪饱含。

林隐默默望着上疆婆婆平静含笑的面容，晓得她再不可能开口说一句话。

一刹那中，他的心底一片空明宁静，脱离了哀伤与悲愤，无喜也无怒。只是在想着：”除非羽化成仙，否则人终归是要死的。如上疆婆婆这般死的轰轰烈烈，倒也是大幸。”

日暮时分，云梦泽中设下灵堂，枫谷一脉为上疆婆婆守灵三日。

灵堂之上，香烛刚点起，飞进来了一只鹦鹉。

林隐恐它破坏灵堂中的肃穆庄严，伸手去抓。却不料鹦鹉罗罗瞟了他一眼，拍打了几下翅膀落在了香案上。

“传掌门与夫人法旨！”鹦鹉罗罗高亢的声音响彻整间灵堂。

云梦泽所有弟子皆跪拜下去。

只听罗罗高声道：”上疆婆婆杀身成仁，是为大幸。虽元神受创，但不至元灵泯灭，如今已经重入轮回。”

听闻这个消息后，一众年轻弟子无不破涕为笑。上疆婆婆能够投胎转世，便是难得的福缘了。上天总算不曾亏待了这位正气长存的老人。

罗罗继续说道：”现着命南宫梦出山寻找上疆婆婆的转世之人，时间为三年之期。”

南宫梦一怔，明白这是自己出山蹈红尘的任务之一。

“这三年时间，梦阁一系由风无月掌事。至于枫谷一脉诸般事宜，则由楚静全权处置。”罗罗说完最后一句话，扑扇扑扇翅膀，飞出了灵堂。

林隐见它牛气冲冲的模样，轻哼了声：”不就是个传话的嘛，还有模有样起来了。”

这时孤灯老饕走向南宫梦道：”如果你找到上疆老婆子的转世，记得告诉我一声。若她是个女娃，自可投入枫谷一脉，若是个男娃，便收入我镜湖一脉好了。”

南宫梦一怔，深深地看了眼孤灯老饕。

孤灯老饕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转身离去。

这一日，枫谷之中漫山遍野的红枫上落了一层霜。很美，很安静。

大概所有的悲伤难过与难言的情绪，都在这番天地美景中悄悄的蕴藏下去。

三日后的清晨风轻云淡，天洗如碧，上疆婆婆的遗体被火化成灰，埋在了最老的一棵枫树下。

望着楚静撒下最后一抔土，孤灯老饕站在不远处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臭老婆子，一路走好。”

林隐双手负后豪情飞纵，朗声吟道：”大道有为，不负皓首；生死飘渺，再候君归！”

啸声响彻，令众人悲痛郁闷的心情为之一舒。

孤灯老饕看着林隐微微点头，目中是十足的赞赏。

南宫梦看向林隐道：”林公子，我有一事想与阁下商量。”

林隐一愣，问道：”南宫阁主有何事需要与我商量？”

南宫梦笑道：”冷仙子需在仙祠为上疆婆婆守灵三年，怕是不能随阁下回去了。”

林隐猛然一惊，他先前不见冷飘雪出面，就觉得有问题，现在突然就想明白了，忙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难道说林公子想要剥夺她的这份孝心？”南宫梦反问道。

林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宫梦笑道：”分分合合不过旦夕小事，何须故作儿女情怀？有道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三年又岂是朝暮？”

“于修士而言，三年之期，不过弹指一瞬。”

南宫梦的语气很淡，却隐约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三年之期，还是她做主诓骗林隐的，照着白夫人的意思，只怕冷飘雪日后绝对休想再回凌霄宗了。

可是她们也都明白，于冷飘雪而言，林隐的身影不管怎样也是不能抹去的了。就算强逼着冷飘雪静心修炼，有朝一日能够成仙飞天而与日月同寿，那又怎样？

漫漫岁月里，陪伴在冷飘雪身边的，不过是绵绵不绝的思念而已。

可是即便想透了这一层，白夫人仍旧不愿放人。

是与凌霄宗争一口气，还是不满意林隐，亦或是跟旁人不合？

这些问题南宫梦才懒得去想，她只是传个话而已。

林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这件事可不仅仅关乎他自身，而是牵扯到了两个宗门，他又有什么办法？只得嗫嚅着说：”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本来就不指望你能做主，只是通知你一声罢了。”南宫梦挥挥手，”林公子静心在云梦泽养伤，等时间到了自行离开就是。至于我嘛，就先出去看看那花花世界究竟值不值得我去看？”

话音未落，南宫梦已然走远。

徒留林隐愣在原地，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怕这船撞破了怎么办？”

他望了眼梦阁的方向，如今天下最不好的女人之一，就在那里面。

他又望了眼北边，想着仪容峰上的那个女人，打了个冷颤。

最麻烦的是，这俩地方，全是女人。

“女人，不好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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