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与虎谋皮

六百年前，刚被困入一线天时，夜幽冥曾与同困一线天的几名魔道人物联手破阵，眼见成功在望，却因诸人之间各怀鬼胎而功亏一篑。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些人物尽皆消亡，只剩下夜幽冥自己一个苦苦支撑。

他过去曾有数次不堪忍受煎熬，闯入大阵以图脱困，可每回都铩羽而归，闹得灰头土脸。对于大阵中的情景，几次交锋下来，也算略知一二，明白除非修炼到散仙境界，否则凭一己之力，那就如同痴人说梦一般。

本来夜幽冥思量，要是林隐能够达到化神期，甚而大乘境界，加上自己的修为，或可有一线希望也说不准。若是不行，那也无妨，只要夺舍了林隐肉身，至少可保得自己元神不致消亡。大不了再在一线天里困上六百年，徐徐图之，总能找到法子破开大阵。

只是听得林隐的话后，夜幽冥明白，眼下便不用再担心元神消散的问题，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破解锁天镇魔大阵，说不定眼前这小子还真能派上用场。

他正想着，却见林隐手上一挥，抛来一颗丹丸和一张帕子道：”玉莲丹和让你藏身的法宝我先给你，以示诚意，接下来合不合作，都在你一念之间。”

夜幽冥一把抓住，望着掌中色、香、外观都和传闻中相似的玉莲丹，反有些不敢相信，偏又找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来。

好半天，他才迟疑道：”小子，你这么爽快将东西给我，不怕老夫变卦么？”

林隐悠然道：”与其天天提防你来偷来抢，不如索性大方些，先送给你。至于变卦，倘若阁下有本事一个人冲出锁天镇魔大阵，尽管先行。”

夜幽冥再次看了看手中丹药和帕子，皱眉道：”玉莲丹也就罢了，这‘天罗地网’不是东海龙宫的宝贝吗？怎么也在你手里？”

林隐轻笑，”自然因缘际会。”

“小子，你运气够好啊。”

“还行，一向不错。”

夜幽冥微微笑道：”既然是个有大福缘的小子，说不准我们真能破开大阵，得脱生天。”

夜幽冥继续道：”小子，不是老夫看低你，以你眼下修为，想和我联手，实在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到时说不定还要我分神照应。”

林隐不以为然道：”也许我现在的修为的确不足以助你破阵，但在一线天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一年不成，那便两年，两年不成，那便再等上三年、五年。老魔头你一个人六百多年都熬了过来，再多忍耐几年又算什么？”

夜幽冥仿佛被林隐的话激起雄心，思忖道：”老夫当年予杀予取，肆意妄为，何等的威风，如今怎么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也比我更有志气！哼，老夫就再搏上一回，却又如何！”

他终归是非常人物，当即说道：”好，从今日起，老夫就全力助你修炼，多则三十年，少则十年，你当可破境入化神期，届时我们再联手闯它一闯。”

林隐一怔，说道：”你是说最快我也要十年才够？太小瞧我了吧？”

夜幽冥嘿嘿冷笑道：”十年已是抬举你了，若非看你头脑灵活，根骨不错，老夫压根不会指望你。你小子要明白，浩渺大陆上修士数量比之天上星辰都多，能够修得化神期的不过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我看你年纪顶多二十岁出头，要是能在四十岁前达到化神期，那已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林隐明白夜幽冥所言非虚，想那凌霄六峰的峰主、长老，除了若虚真人是实打实的大乘期，其他人摆在明面上的境界无非是化神期罢了，而他们的年纪，哪一个不是一百岁往上的，甚至像元殊真人和林听雨，都已经有几百岁了。

自己上一世步入化神期在不到四十岁前修成，也的确堪称异数。

但林隐转念想到今生所见奇才如卫浩然之流，只怕是个个都能在四十岁前步入化神期。

林隐笑了笑，紧接着面色一黯。

一想到还要在暗无天日的一线天中，待上十年，林隐不禁仍有些气闷。

昔日元殊真人因承剑大会的事罚他在乾元洞面壁三年，林隐已经受不了，何况今时？静极思动，这种苦楚，何啻于心魔作乱？

而那时，还有钓鱼叟、魏红亭、程八斤等人陪伴，实在无聊时，还可偷偷溜出玩上半日。可在这一线天中进退不得，天昏地暗。要说没人陪倒也不见得，然而往后十年，整日与夜幽冥这老魔头大眼瞪小眼，这滋味未免不美。

林隐再转念想道：”我刚才还在激起夜幽冥求生脱困之心，说的是何等豪情万丈。可要是就这么泄气绝望，岂不让那老魔头笑掉大牙？夜幽冥能一个人在一线天里熬上六百多年，我为什么不可以？但凡有一丝的生路，我就绝不放弃！”

一念至此，林隐昂首说道：”十年也罢，三十年也好。我林隐只要眉头皱一皱，便不算是好男儿！”

林隐一番话大对夜幽冥胃口，他拊掌喝采道：”好，就怕你没这个志气！你只管专心修炼，莫要担心一线天底的血雾。看在你助老夫稳固元神的分上，老夫就是拼着多耗几分真元，也一定保你小命无虞！”

就这么着，林隐在一线天中安顿下来。

这里既无斗转星移，也无云移影动，恍恍惚惚里也不晓得过了有多少天。

林隐每日除了修炼，唯一可做之事就是与夜幽冥闲聊，渐渐对一线天又多了一层认识。

原来一线天入口不过方圆数十丈，为锁天镇魔大阵封锁，底下却倒呈倒置的漏斗形，越是朝下越是宽阔，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又为何不时散出血雾。这一点，即便夜幽冥耗费六百年时光探查，仍未能察个明白。

夜幽冥也曾试着凿通山壁逃生，焉料那山岩虽跟戒律峰是一体的，可是跟一线天外的山岩却不一样，看似寻常，竟是坚逾金石，真气轰在上面，有如蜉蝣撼树，全无作用。他几次尝试，最后终究是死了这条心，无可奈何的在一线天里待了下来。

林隐的伤势一日日好转，修为也渐渐恢复，夜幽冥看得啧啧称奇，全没想到这个凌霄宗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于修行上这么不容小觑，不觉信心又增长了许多。

……

这天，林隐打坐完毕，睁开眼睛，并不见夜幽冥踪影，料是到哪里转悠去了。

他一连数日自觉修为停滞不前，不免有些烦躁，思忖道：”那老魔头说的不错，我要想突破化神境界，至少还要一二十年。到了那时就算出了去，怕外面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越想越烦，暗道：”难道说除了前人设定的路径，我便再无其他捷径可走，非要一步步的修炼下来？那天魔真气或许进境会快上不少，可一旦舍弃凌霄功法，不管不顾地只是继续修炼这自在天魔功，多半连化神期还没达到，我就走火入魔而亡。看来，受困于此，倒也是一种打磨。”

一想到这儿，林隐忍不住怒火冲起，愤懑道：”屁！都是姓林的耍鬼心眼！”

他心头激动，狠狠一拳砸在空处，却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差点失声叫出口道：”我怎么忘了翠玲珑，那里面可还有半卷《逍遥诀》呢！”

心念方动，林隐灵识徐徐内度。

玉珠翠玲珑上陡然散起一片金光，一幅庄严神圣的画面显露在眼前。

金光耀眼里，有数之不尽的文字飘来浮去，其间自有云卷云舒、万里山河、广厦千万栋、车马如龙人潮涌动……

一直以来，他都在有意无意中，忽略着这正魔两道无数高手窥觑垂涎的无上功法，让它始终沉睡在嵌在胸口处的玉珠中。

并非林隐不明白它的珍贵所在，只不过他每念及《逍遥诀》，总禁不住联想起自己因它而改变的命运。

如今随着林隐的诸番遭遇和修为的稳步提升，翠玲珑上反馈出的《逍遥诀》信息越来越多，要不然也不会显现出这般妙相。

只是越是如此，林隐越是不大敢深入接触，即便他曾深切体会过《逍遥诀》的厉害之处，可是总觉得在某些事情上，似乎他的命运被这《逍遥诀》影响太深。

半卷《逍遥诀》，便是生死趟过，两世情缘纠葛，既有得宝的欢喜，也有难以磨灭的惧怕。

他想着想着，蓦然一怔，哑然失笑道：”我这是怎么了，乱想这些浑不着边际的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设法参悟《逍遥诀》的秘密，否则说什么也不管用。”

他平复思绪，定睛凝神，仔细打量起灵识里的金色文字。

金色的光海中，林隐的元神盘膝而坐。

四周幻象如风云变幻，让人身临其境。

林隐端详半晌，当然未能瞧出其中蕴藏了什么端倪。

不过他想到上一世偶然从一处废墟里拾来这颗珠子”翠玲珑”，耗费了一甲子也未参透的秘密。后来索性诓骗世间人，说里面藏着半卷《逍遥诀》，以此招来杀身之祸，以便达成自己的兵解之行，顺便求得一桩与苏涟漪的好姻缘。

万没想到，最后一语成谶，《逍遥诀》真的在翠玲珑中。

此事想来，当真是天大的玩笑。

如今重活一遭，才二十多年，如果一眼之下就能看破《逍遥诀》的秘密，那倒成了怪事。

林隐的元神无奈地笑笑，伸出右手，轻轻抚过画前的金色文字，心想：”从前只有到了必要的时候，这些文字才会自动显现，保我一命，也让我不必参悟便能理解。只是如今，这些文字都出来了，我怎么却看不懂了呢？难道真要我面临生死大关时才能福灵心至，一点便透？”

参不透，看的便越来越郁闷。林隐不禁心道，难不成就天天这么坐着，睁着眼硬看，有朝一日便能大彻大悟，参透天机？林隐纵是再乐观，也清楚绝无可能。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忽听到背后夜幽冥以异样声音问道：”小子，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诀势和运功法门？”

林隐一惊，心中暗叫糟糕。他不知不觉入定太深，竟全没注意到夜幽冥已经回来。

这些日子，尽管跟这老魔头相处得越发熟稔，甚至彼此对骂讥嘲，以此消遣无聊光阴。可这不过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础之上，林隐自不会天真到以为夜幽冥转了性子，更不奢望可让对方感恩戴德。

因此，对于《逍遥诀》，乃至幽绝琴、平天阙和裂乾坤剑诀等诸多紧要秘密，林隐始终守口如瓶，怕的便是夜幽冥见宝起意，杀人越货。那日不过是枚玉莲丹，夜幽冥就已然蠢蠢欲动，要是换作世间至上功法，谁能肯定夜幽冥不会突然翻脸。

躲是躲不过了，林隐索性起身，收回手势，一面暗自全神戒备，一面回答道：”自然是在修炼了，明知故问什么？”

夜幽冥眼睛眨也不眨，须臾不离地盯着林隐，露出炯炯异光，嗤笑道：”临时抱佛脚？”

林隐笑笑，”岂不闻，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夜幽冥毕竟是魔道巨孽，见识非凡，即便是凌霄宗的仙家功法他也有所涉猎，自然看出林隐方才用的是心神内度之法，只是外表那双手所掐诀势可不是寻常可见，便明白他定然在修炼什么不得了的功法。

但夜幽冥也明白，就算好奇想要硬抢，也得找对时机，方能万无一失。

当下，夜幽冥故作轻松的干笑道：”小子，没想到你身上藏着这么多的秘密，连老夫也大开眼界。”

林隐冷冷道：”我身上有什么，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也不劳阁下操心了。”

夜幽冥与林隐相处有一段时间，晓得这小子软硬不吃，最是难弄，惟有乘其不备夺了过来。

他计议已定，越加放松神情，嘿嘿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老夫也难免想多瞧几眼，问上两句，这并不为过吧？”

林隐丝毫不敢放松，他太了解夜幽冥脾气了。

若是这老魔头此刻动辄以怒、挟之以武，反不可怕，偏偏是眼光游离、面容和缓，分明是已生恶毒之念。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那就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现在的问题，不是林隐不愿将《逍遥诀》拿与夜幽冥分享，而是一旦泄露丁点消息，以对方性情，势必生出杀人夺宝之想。

姑且不说如夜幽冥者贪婪自私、心狠手辣，林隐目前不是他的对手，单就是要让他日后再耗费真元，助林隐抵御血雾已不可能。

至于锁天镇魔大阵，得了《逍遥诀》后，自负如夜幽冥者，又岂会再在意林隐的助力？这样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包袱，更是不背也罢，倒不如举手解决，一劳永逸，来得干脆。

种种利害干系，林隐瞬时都在脑海中盘算过，他表面不动声色，回答道：”我修炼的时候你最好别轻易打搅，要是害我走火入魔，就休怪我与你玉石俱焚。”

夜幽冥心里一紧，他最怕林隐的就是这手，倒不是担心林隐真能伤到自己，而是林隐若真死了，那可真是把他最后的退路都给封死了。

夜幽冥急忙道：”你当老夫是什么人，即便你真的走火入魔，我也能把你救回来。”

林隐默默冷笑，夜幽冥站在数丈开外，亦是沉默不言，两人忽然僵持住。

蓦地，脚下黑雾滚动翻卷越来越疾。

忽而大风起，忽而雷声动。

从雾光里冒起一缕缕殷红的血气，不断朝上蒸腾。

夜幽冥面色一紧，沉声道：”小子，小心点儿，血雾起了！”

林隐伫立原地不动，说道：”老魔头，难得你还有好心提醒我。若是我形消神散，我身上的秘密，阁下岂非唾手可得？”

夜幽冥未尝没有此心，闻言却冷笑道：”林隐，你别惹火老夫，否则一样让你没好果子吃！”

林隐刚要回答，不防脚底一晃，原来黑雾猛然浮动，将他的身躯朝后抛起。

夜幽冥目睹此景，更无半分迟疑，元神犹如浮光掠影，射向林隐。

孰知林隐动作更快，在夜幽冥指尖刚要碰到自己的刹那，突然身形极速往下坠去！

“小子，哪里逃！”夜幽冥在后急追，”嘿，老夫不是跟你说过吗？老夫急需一具肉身来夺舍，方保老夫元神无虞。既然有你在，何必舍近求远？占了你的肉身，老夫自有法子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一番突变发生的猝不及防，好在林隐早已打定主意，大不了一死了之，绝不能让夜幽冥得偿所愿！

夜幽冥禁不住惊怒交加，厉声长啸。

他只差半寸就可拿到林隐后襟，却万没想林隐一狠如斯，全无半点犹豫，向着血雾奔去。

“臭小子，快回来！真的落进血雾，必死无疑！”

林隐头也不回，冷笑道：”死了就死了，反正你也要死，我等着你！”

夜幽冥没想到林隐居然这么果决，不由得凶性勃发，却又一怔醒悟道：”这小子好厉害的心计！他若真死了，那老夫更是一辈子也休想脱困。他竟然釜底抽薪，摆弄老夫！”

正要施法援救林隐，却突然见血雾之冲出一圈白光，那白色光环倏忽扩散，直将林隐全身包容而入，一股庞大的无形气浪磅礡涌到，居然将夜幽冥的身子硬生生迫出十多丈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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