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张照片

林斯接受处决那天，正好跟塔楼十二层允许探望是同一天。

        霍尔特分身乏术，只好把方以南的身份卡交给江尤，让他帮忙回居住区带一下换洗衣物。

        江尤也终于找到机会从小杜手里逃脱。

        小杜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他分明已经完全恢复，非把他扣在塔楼不给走。

        偏偏江尤没有身份卡，连休息处的门都出不去。

        以至于得到身份卡的那一刻，江尤看都不看小杜一眼，头也不回离开得无比决绝。

        徒留小杜委委屈屈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江尤回去居住区一路上，听见最多的讨论不是关于克洛托就是关于林斯。

        因为这次变异体事件，塔楼增强了克洛托所有隔绝器的超声波以及探测仪的作用范围，总部基地跟巡防所在城门的扫描区也比以往多调派了将近一倍的士兵进行检查跟巡逻。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期，北岸才逐渐回归到原本的生态面貌。

        今天的站台上人满为患，几乎都是要前往基地大楼。

        江尤还是第一次在市场以外看见这么多居民齐聚一方。

        甚至在列车停靠居住区的站点时，只有他一人逆着人流下了车。

        江尤对林斯的下场没有丁点兴趣。

        这个时代，人类能活着非常不易。

        但有些人不配活着。

        江尤一步步踏上居住区的层层阶梯，来到熟悉的门前。

        他捏着身份卡刷过感应器，房门应声而开。

        在机械童声的“欢迎回家”中，落地窗帘缓缓拉开，柔和的光填满整个屋子。

        桌上还放着他最后离开前用过的本子跟笔，摊开的页面上全是测算数据。

        出乎意料的，这么多天过去了，上面居然没有半点灰尘。

        不止这小块地方，屋内所有边边角角都很干净，连空气也是新鲜的。

        一点也不像是空了半个多月的房子。

        这是……有人进来打扫过？

        江尤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

        但很快，他这个困惑就被解开了。

        只听玄关处的机械童声骤然响起：“三分钟后将进入清洁模式，请注意回避～”

        此时江尤还不理解，为什么清洁会需要回避。

        三分钟后，地板、墙壁、落地窗全都开始升起水雾，渐渐凝成水珠，一室湿润。

        江尤：“……”

        不是说只会开灯跟拉窗帘吗？

        他在潮湿的空气中待了半秒，果断离开客厅去了方以南的卧室。

        幸好这个“清洁模式”暂时没有染指卧室，这里还是干净清爽的。

        但江尤踏入方以南卧室时，立刻觉出不对劲。

        他站在门口，将整个房间一览无遗。

        方以南的卧室，跟他之前休息过的那间竟然如出一辙。

        江尤回头确认了一遍，自己并没有来错房间。

        无言片刻，他还是走进去了。

        先不说别的，换洗衣物是一定要给方以南带过去的。

        所以无论如何，这个卧室江尤都得进。

        最开始踏进隔壁时，江尤便是因为那些细心的装饰，才会下意识排斥进入他人的地盘。

        但现在再看，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清楚这是方以南房间还是因为别的，江尤不仅不抵触，反而有种无法言喻的情绪慢慢滋生。

        好像很亲切，但又有些难过。

        可这份情绪从何而来？

        江尤站在房间中央，半天没有动静。

        直到客厅外面远远传来童声：“清洁已完成，进入休眠。”

        江尤这才抬脚走向衣柜。

        方以南的衣服倒是很好拿，挂着两套银灰色军装，其余全是普通衬衣跟裤子。

        江尤随意拿了两套换洗的，待转身时，又一次被那枚银色胸章晃了下眼睛。

        他撩起眼皮，瞧着那抹银色看了一会儿。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轻轻搭在上面，很慢很慢地抚摸了一下。

        然后动作忽然顿住，手指停在左胸口处。

        触感不对。

        衣服里侧应该有暗袋，并且放了东西。

        什么东西会贴身放在心口处？

        江尤斟酌片刻，到底没有为了好奇心去察看。

        不过他把这套军装也收下来，一并给方以南带上了。

        收拾好一切，江尤拎着包离开了居住区。

        -

        塔楼十二层。

        升降梯的门缓缓开启，白芸疾步迈出来，转瞬到了识别门处。

        她这次没有使用工作证，而是站定在那里，直视屏幕道：“塔楼三层研究员白芸，申请探望。”

        屏幕随之亮起：“正在申请——”

        “已通过。”

        识别门向上滑开，白芸快步走进去。

        十二层来往的人不少，几乎全是穿着工作服的研究员，但交流的声音都放得很低。

        因为被送往这里的，都是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生死的，他们全都是重伤到六层也无能为力，已经处于生命垂危的人士。

        这儿是重症区域，禁止喧哗吵闹，一旦违反会立即被士兵押送总部基地。

        这次变异体事件，十二层从原本的寂静变得人来人往。

        白芸行走在其中，心里焦急的同时又觉得悲凉。

        塔楼十二层，静则和平。

        他们所有人，最不想要开放的便是十二层。

        因为一旦十二层开启，则代表很多人将要死去。

        方以南是这里面为数不多的幸运，他活下来了。

        虽然最开始被送往十二层时，他浑身都是血，仿佛没有生命迹象，但其实方以南的伤比起其他人要好处理。

        他至少不是断胳膊断腿，也不是被那些黑鸽变异体的翅膀捅穿身体。

        方以南多数是外伤，部分由于冲击波而导致的内伤也不严重。

        所以他是第一批被塔楼十二层允许探望的伤者。

        白芸得到通知后迅速就上来了，她一路来到方以南的房间。

        机械门滑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大型治疗舱，此时舱盖已经开启，方以南躺在里面，双手双脚以及脖颈都有银色细环，连接着数个治疗仪器。

        看清楚是谁正在记录光屏上的数据时，白芸有片刻惊讶：“乔博士？”

        乔博士闻声回头看她一眼，然后继续记录着：“来得挺快。”

        白芸几步上前，放低声量问他：“小南的情况怎么样？”

        乔博士点点头：“恢复得不错，就是还没醒过。”

        白芸侧头看向治疗舱里的方以南，他的脸色不再苍白，那些外伤也基本痊愈，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了一觉。

        白芸松了口气，而后就听乔博士没好气地问：“那家伙呢？”

        知道他问的哪位，白芸说：“江先生替上校去了趟居住区，算算时间应该要过来了。”

        乔博士：“稀奇，他居然乖乖任人差遣。”

        “江先生是去拿小南的换洗衣物。”

        “……”

        “那不稀奇了。”乔博士记录好所有数据，转身悠悠道：“他这家伙啊，碰见这小子就没原则了。”

        乔博士盯着方以南看了半晌，翘起嘴巴：“看看多好一小苗子，偏偏给克里斯糟蹋了。”

        “……”

        白芸忍不住轻笑出声：“江先生人挺好的。”

        乔博士摆摆手：“他这人跟好字不沾边，在研究方面他是天才，但是没心没肺的，一点都不讨喜！”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乔博士却频频望向机械门的方向，显然他也很期待见到人。

        只是没多久，乔博士收到小杜的讯息，说是军方对林斯的处决已经结束，并且送来了部分沾染变异黑鸽血迹的物品，需要他回去进行检测。

        乔博士前脚刚离开，白芸后脚就收到了通知——江尤到了。

        ……

        江尤原本还在思考要怎么上去十二层，未曾想一踏进塔楼大厅便有人迎了上来。

        他抬眼一看，是黛西。

        黛西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他的。

        她一边领着江尤进到升降梯一边说：“是白博士让我来的，带您上去十二层。”

        江尤颔首：“谢谢。”

        升降梯一路直达，黛西将江尤带到地方后便离开了。

        再次见到江尤，白芸扬起熟悉的笑容：“江先生，辛苦了。”

        相比较白芸的热情，江尤就非常心不在焉了。

        他简短地回了句没事，随即走向那个治疗舱。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芸的错觉，就这几步距离，她竟然觉得江尤的步伐有些匆忙。

        但后者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平淡。

        江尤站定在治疗舱跟前，上下打量着还在沉睡的方以南。

        “还没醒过吗？”他问。

        “是的。”白芸回答。

        她看向江尤拎着的背包：“你可以先将这些衣服放到柜子里。”

        可江尤没有动。

        白芸往前一步，又喊了他一遍：“江先生？”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江尤始终微垂着目光，不发一言。

        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情绪会因为方以南泛滥成灾。

        江尤敛去眼底的寒光，转而面对白芸：“放在哪边？”

        白芸给他指了方向，顺便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江尤的脸色。

        一无所获。

        这个人是真的不会将真实情绪泄漏一丝一毫。

        白芸无声叹气，对他说：“根据数据指标推断，小南今天很有可能苏醒，但我无法久待。江先生，接下来麻烦你了。”

        江尤拉开背包拉链，嗓音低沉：“不算麻烦。”

        “那么我就先回三层了。”

        白芸说完正要转身，余光瞥见江尤拎出来一件银灰色的军装。

        她动作一顿，出声提醒他：“这个不能折叠，你可以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江尤顺着白芸的视线发现架子，微微颔首：“好的，谢谢。”

        白芸离开后，机械门再次关闭，整个房间便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些微声响。

        江尤将所有衣服放好，抬眼间那枚胸章再次闪过光。

        他在原地静默片刻，头一次做了窥探他人隐私的事。

        江尤一步步来到那件军装跟前，伸手拨开里侧。

        确实有一个暗袋，放着一张正正方方的卡片。

        他捏着卡片一角，轻轻抽出一部分。

        看清卡片全貌的那一刻，江尤眼中露出少有的错愕。

        这是一张单人照片。

        上面的人穿着跟白芸他们相似的实验工作服，站姿随意，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金丝眼镜。

        这个人，长得跟江尤一模一样。

        江尤紧紧盯着那张照片。

        这个人就是南岸基地那位博士，克里斯·尤多恩。

        那个被他顶替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江尤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身后传来很哑的一声：“江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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