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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梁秋仪上位失败记


翌日。

        云念和江积玉打算先去安排好那美妇和孩童之事,却不料那些人皆不在屋中,他们只好先行去了忆冢。

        那个巨大的孤冢在二人面前张开,时间的尘埃旧味从里面散了开来,这股味道让云念感到闷痛。

        她轻掐自己的指尖,心里没来由的思索,自己最重要的记忆是哪一段,最重要的东西又是什么。

        江积玉见她垂眸思索,轻声问道:“怎么了?”

        云念摇摇头,问道:“它的记忆应当是完整的吧?我脑内的记忆缺了你,里面也会吗?”

        “不会。”江积玉耐心答道,“它会毫无保留地记住有关你的一点一滴,将最重要的显现出来。有些人最重要的记忆是黑暗的,那就需要去将它打破,若你的记忆是美好的,那只需选择最重要一物。”

        “好。”

        江积玉冲她柔柔一笑,因着怕她所忆为负面的,便道:“我随你一起进去。”

        随后,他化为了玉簪别到了她发稍之上,云念抬手摸了摸发上的玉簪,手上染了一丝凉意,便走进了面前的星空漩涡中。

        而在她进去了之后,一道黑影略过,他怀中抱着一个还在沉睡的娇人一同进了忆冢中。

        ——

        天晋年三一,雾隅雪山。

        白昼之下,高山之上,一团白色的魂魄正在疯狂逃窜着。

        在它身后,一名手持白拂尘的蓝衫少年面色痴狂,眉目高扬,嘴角咧开,露出了一小颗森白虎牙,他追着那缕魂魄欢呼道:“六劫鬼的喜魄一定很好吃。”

        白色的魂魄听到他的话飞得更迅速了些,它已成功历了六劫还差一劫便可飞升。这一世它只是多留了一会看一眼亲友,便被身后这位魔头盯上了,没来得及入地府转世,只得疯狂逃走。

        梁秋仪见它如此,有些不耐烦道:“终究是要死,跑什么跑。”

        随后,手上的白拂尘须毛变得极长,化为万千丝线追去,而那魂魄飞速的入了雾隅雪山,惊得那雪山之上的结界荡起了久久未散的波纹。

        梁秋仪皱起了眉头,魂魄入了结界必然会惊动到那位仙首,看来他得要速战速决了。

        他露出了以往开朗的笑,“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教教我,我给你酿酒喝。”

        一人一魂便在苍茫大雪中两厢激斗,惊起了雪崩。

        那崩雪往下滚滚而去,他转头看向了下面的雪路,那里有一辆凡人的车马正在缓步慢行。

        梁秋仪手中抓着那团魂魄,笑道:“真可怜,要死了。”

        之后,他将魂魄活生生掰开,对魂魄的嚎叫置若罔闻。他掰出了它的七魄,看向面前那几团各色不同的魂火,吹了几哨子,喃喃道:“哪个是喜魄?”

        倏地,他将那团红色的魂魄一点一点拆了开来,当花生米吃,咬的嘎嘣响。

        而与此同时,这个魂魄的姓名在九九重天司命薄上骤然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姓名中,它的离去不经意也不起眼。

        梁秋仪从空中落地于雪山上,踩着松雪留下两道深坑,他微微低首看那雪滚滚落下,冲向那辆凡人的车马。

        他又漠然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个个脚印,大雪纷纷落下,替他抹去了罪孽的痕迹。他一边吃着,一边吹曲儿,因着吃了喜魄的原因,他心里头正莫名的高兴。

        他看向空中落下的鹅毛大雪,脑袋一拍,“嘿”了声,道:“这雪像阿渊呐!”

        于是他蹲了下来,捧起了世间最为冷冽的雪,塞进衣袖里头。

        他刚想起身,便感觉到后背戳着尖头。

        梁秋仪疑惑转头,便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司无镜,他身边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可爱女子,他无语道:“你娶媳妇就娶媳妇,我又不是不准,拿你那破雪枪来杀我干嘛?兄弟,你能有人要我是最高兴的,我巴不得你嫁出去呢!”

        他起身后退几步,离那雪枪站远了点,只听司无镜嗓音无比冷冽问他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梁秋仪用仙气捧起了一堆雪,道:“酿酒。”

        “哦~”旁边的粉衣女子笑得纯真无邪,“二哥给谁酿的?”

        他见粉衣女子如此自来熟,开口就是一句二哥,挑眉道:“你猜。”

        但粉衣女子并不猜,只是摸出了一条紫藤鞭子,笑道:“二哥不说,那我就打死你,反正你现在跟我一样三百岁,不过你三百岁时候长得可真嫩。”

        随后,她手中的紫藤鞭撕裂空中的冷风,绑上了他的白拂尘。

        梁秋仪扯着拂尘杆,焦急道:“司无镜,你找了个什么破脾气的臭女人!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紫藤鞭松开拂尘须,往他身上打去几鞭,他又一边闪躲,一边道:“好男不跟女斗,我见你是我兄弟的女人,我不打你,但你别太过分!”

        “狗屁,我是你三妹!”粉衣女子骄横道。

        梁秋仪:“狗都不当你哥。”

        司无镜站在一边冷冷地看他们扬起满天雪雾,一如往常的袖手旁观。片刻,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道:“没空。”

        手中的那把雪一般白的银枪在白昼之下闪得发亮,直接往梁秋仪身上刺去。

        梁秋仪愕然了一瞬,又释怀的停了下来,由着那把雪枪/刺透胸膛,他有些可惜道:“好歹让我给你酿完一壶酒啊,罢了,反正命都是你给的……”

        说完,他胸口的伤口处长出一片片冰凌,包裹住他的全身,如镜子落地一般,顷刻碎裂,化为星零消失。

        司无镜看了眼手上毫无血迹的雪枪,那枪明透如镜,映照出自己的一双冰凉凤目。他撩枪一挥刮起道罡风,那把雪枪便从他手中消失了。

        旁边的许孤央踢了踢脚下的雪,淘气道:“二哥对不起啦,反正也是幻境,被杀一次也没啥。”

        ——

        车马里头碳火烧的极旺,云府的一家三口在往启蛰城的方向而去,去启蛰城需穿过雾隅雪山,这里虽是终年积雪,但也不怎么出事。

        云岫看了眼外面的积雪,想了想,又从包裹里头掏出一条毛茸茸的围脖,往八岁的女儿云念脖子上套,给她打了个极其标致的蝴蝶结,揉了揉她的头,碰上了一只玉簪,有些疑惑,但又没有细想。

        他脖子往后仰,整体瞧了眼云念的上半身,乖巧可爱,眉目清秀,眼中点星,颇为自豪的点了点头。

        在一边捧着话本子看的莫宿秋看了他一眼,贬他道:“是我把女儿喂的不好对吗?你把她裹成球来暗示我?”

        云岫一愣,解释道:“我这不是怕她冷。”

        云念大眼睛柔和地笑了起来,去趴在莫宿秋膝上,柔声道:“娘亲将我喂得极好,已经是个球了。”

        末了片刻,她又转头对云岫道:“爹爹将我裹得很暖和,不冷。”

        莫宿秋一手撩撩她的发,一手瞧着话本子,“你这一碗水端的真平。”

        随后撩到了云念眼尾的一股湿意,抬起手捻了捻那晶莹泪珠子,长长的“嗯”了一声,终于憋出了一句,“你爹果真把你捂热捂得哭了?”

        云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里没落下来的泪悉数尽落,从眼角直直滑下,留下一条水痕。

        云岫极其心疼地掏出一条丝绢给她擦去,那小脸很快又变得又干又净,他安抚道:“哭什么呢?你娘是不是又强迫你吃香菜了?”

        “啊?”云念微微一愣,又笑逐颜开,“没有,我喜欢吃香菜的,爹爹。”

        云岫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惑道:“那你怎么总是偷偷吃?”

        莫宿秋“啪”地放下话本,凉凉看一眼云念,云念极其乖巧道:“癖好。”

        云岫:“……”

        随后他又问道:“念念给老太/祖准备了什么生辰礼呀?”

        云念从衣袖中摸索出一个平安福,欣喜道:“平安福,我自己绣的。”

        云岫接了过来,看着那七扭八扭的“平安”两字,还是摸着良心开口道:“念念绣的真好看!改日给爹娘也绣一个。”

        莫宿秋瞭了一眼那平安福,抽了抽嘴角,到底是没说话。

        云岫掌心又大又厚,那平安福在他手上没一会就沾着暖暖的气息,他递了回去,道:“老太/祖定然会很喜欢。”

        云念点头“嗯”了声,伸手。

        快要触及掌心。整个车马便疯狂摇晃了起来,地面发出震颤,“哄哄”的巨响从苍穹之上传入耳间,车马一个巨晃间扰得平安福坠落至地,落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谁也没拿到这个平安福。

        云岫迅速拍打马鞭,整个车马一时间跑得飞快,他语气急促,“是雪崩!”

        莫宿秋探出了头,看向那滚滚落下的积雪,眉目严肃,“来不及了。”

        她将云念抱起,大胆地将她轻抛到前面的马匹上,左右都是一条死路,只能放手一搏。

        好在她虽心急,动作却也稳当,将云念准确地抛坐到了马上,掏出一把利刃,将拘绳割断。

        云岫明了她的意思,喝道:“还有一匹,你走!”

        莫宿秋往前的二十九年脸上的笑都带着顽劣之意,死前最后一瞬却笑得如春日的晴明,她挽上了云岫的手肘,软唇相覆,轻声不屑道:“走个屁。”

        随后巨雪滚滚而来,犹如脱囚的困兽,将她此生未曾言尽的情话一口吞入腹中。

        她此生豁达顽劣,满腔爱意从来都被憋在腹中,临死前的一句“云岫你十八时真俊秀,那时我便心悦你了”从腹升到口,却变成“走个屁”。

        “走个屁”也被皑皑雪絮吞入腹了。

        这一瞬间天地都很安静,只留一声软嫩的“爹娘”在茫茫雪山里不停的回响。

        云念感受到了心底那股彻底的悲,呜咽声声,连带着玉簪也发出了细微的响,数只青鸟凭空而来,在空中徘徊哀叫。

        她被烈马甩下了背,只能紧紧拽着缰绳,那马的动作又疾又大,润手直接被磨破了皮,却又被她紧握着,缰绳直磨深入她的血肉里,那血顺着手肘流淌下来,将袖口上的粉红花染成了大红。

        最后,她终究是被烈马抛下,滚落在雪地中,脖子上的毛绒围脖因着沾上了许多碎琼,脖间净是冷意,冷得她牙关颤颤,但死也不愿摘下来。

        狂风呼啸而过,雪纱一层又一层的落,铺的又快又急,没一会便没过了她的小腿肚,冻得她双脚也要走不动了。

        她走得极慢,不停的哈着气,双手置于口鼻处,然而也化不了手上那层染血的冰。

        终究是走不动了,她轻轻闭上眼,眉睫一根根都挂着绒雪,脸颊上的泪珠被冰封,发出耀耀的光,耳边只有寒风呼啸声与鸟雀悲戚声,那声音很大,大到能穿透她的耳膜,随后那声音便越来越小……

        她跪了下来,任由风雪把她掩埋,头顶的玉簪被厚雪覆盖,背上的发尾不会再被风吹动,因为已经一根一根的化为坚硬的细细冰凌。

        她跪坐于天地间,如同一个祈愿人跪于香蒲之上,祈求天上仙灵看她一眼,给予赐福。

        但她又绝望的阖着眼,祈求风雪载她走。

        无边的生死在她面前铺开来,死生皆在一念间,是活着结新友,还是逝去与亲同。

        然而暴雪纷飞,如黄土将她活埋,她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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